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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食者》是韩国作家韩江的长篇小说,韩江获得2024年诺贝尔文学奖。《素食者》分三个部分,它们分别是《素食者》《胎记》《树火》为题的三个部分。这三个部分可以独立成篇,但又相互联系,相互补充。它们相互缠绕,相互展现或者相互作为背景而使小说内容不断走向嶙峋之巅。
《素食者》中的主要人物是金英惠,她作为人妻变得怪异而拒绝吃荤,拒绝吃荤是因为她不断地做梦。梦境只是一个中介,是金英惠过去时光中某个情景的再现,或者是某种情结的变相,这种再现和变相的情景让她慌乱并恐惧。在慌乱与恐惧中,她也感到一种幽深的力量逼近她,或者说,一种幽深的力量在旋绕着她,使她在恐惧的同时不得不接应那个幽深的力量,这种接应使她感到了真实的自己,这是她那个本已存在的自己,这个自己平时被湮没在另一个看似自己的存在中。这种接应是模糊的,是不明的,甚至可以说是被动的。在这个过程中,在被动的接应中人物慢慢触摸到了真实的自己,那个真实的自己就是自己真实的生命。但触摸到不等于完全进入到真实的生命中,她被牵引,被忽隐忽现的那个真实自己召唤着、搅绕着,她不得不一步步向那种召唤和搅绕的方向走去,此时,她觉得再也没有比如此行走更重要的了。因为如此,她拒绝吃荤。拒绝吃荤成为她坚持成为本已的那个自己的一种方式。
在整个小说的第一部分中,主人公拒绝吃荤达到了极限,最后也导致她的丈夫离开了她。在她拒绝吃荤的过程中,与她对照的是丈夫的不理解,家人的不理解甚至整个社会的不理解。在日常性的生活中,她的行为并不对他人造成伤害,但他人形成的社会性结构却不允许她这种行为,这种不允许最后上升为主人公父亲的暴力强迫,但这也没有改变主人公的决心,她以自刺为反抗。她被救了下来,然后,她以自己吃素的方式生活着。
小说中的日常性生活指的是由人们达成共识的生活。达成共识意味着在意识深处相互认同和相互构造。所谓意识深处就是人们的世界观和道德观的高度统一,这种统一在社会生活中形成指令性的力量,它无形,但处处存在着,它约束着人的生活,而且它要求每个社会人都要遵从它的规则。应该说,这种遵从规则的前提是允许个人人性的存在和张扬,也就是说,日常性生活的规则是以个人生活为出发点的,以个人生活为出发点的同时也尊重他人从个人生活为出发点,然后达成世界观和道德观的共识,并形成社会性规则。如果倒过来,将社会性规则放置于个人生活之先,那么,个人生活就不存在了,个人事实上就成了社会规则摆布的形体。
在现实生活中,日常性的生活看起来并没有上述那么可怕,也就是人们看起来并没有简单地成为社会规则摆布的形体,但事实上,日常性生活每天都在剥夺个人生活的独特权利,或者说,人们在形成世界观和道德观的共识前,就已经先行地被剥夺了个人生活的独特权利,因为人们在形成共识前意识就已经高度统一了,人们早就被意识化了,人们是意识的产物,在高度一致的意识下,人早就被奴役了。因此,人们的日常生活只是高度一致的意识的日常显现,它先行地取消了个人生活的独特权利。有人会说,我在这种日常生活中仍然能够享受我个人的独特生活权利,他如此说除非他已经从摆布人的统一意识中挣脱了出来,不然,他就像拔自己的头发说自己能够把自己从地球上拔起来飞走一样。
唯有那些对生命怀有深深感知的人才具有划分日常生活和个人生活的能力,才能在日常生活中持守个人的独特性。
《素食者》中的主人公就在上述的日常生活环境中。她与日常生活悖离而付出了代价,她被丈夫抛弃,被家人冷漠,但她依然朝着她被召唤和被搅绕的那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是她真实生命的方向,是她个人的、独特的生命之真的方向。在整个小说的第二部分《胎记》里,她暗合了姐夫对于幽暗生命的那种追索,她配合姐夫完成了人体上的生命之花,之后,她进一步配合姐夫完成了对于幽暗生命的抵达。这种抵达对于日常性生活来说是惊世骇俗的,是常人无法理解的。之后,主人公在整个小说的第三部分《树火》中进一步向生命之真抵达,在她看来,她最后要抵达真实的生命就是要成为一棵树。一棵树就是生命之真。
整个小说的第二部分《胎记》和第三部分《树火》中的主要人物并不是第一部分《素食者》中的英惠。英惠只是辅助人物出现,但也使第一部分《素食者》中的主要人物英惠得以完整起来。第二部分《胎记》中的主要人物是姐夫。这个人物是个画家,他一生追索的是幽暗处的、深处的、无法抵达的那个真,那个真是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美术之真的,也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日常性生活。他被这种追索缠绕着,牵引着,他因此在日常生活中成为一个游离者,一个疲惫者,一个忧郁者。当小姨子英惠成为一个素食者后,英惠身上那种超凡脱俗的气息暗合了他的追索,他最终与英惠共同抵达了他要抵达的那个境界。为此,他也付出了被抓、被离弃的代价。
小说的第三部分是《树火》,主人公是金仁惠,是金英惠的姐姐。在一部分内容中,金仁惠似乎是劫后余生的一个人。她在照顾妹妹的同时也在不断地拷问自己,一波又一波的往事在拷问中没有答案。但生活在她的感觉中已经不对头了,早就不对头了。还可以说,她认为她早就死掉了,之后的她像个幽灵活在世上。早就死掉的是她真正的生命,是真实的那个她,而她在精神病院里照顾妹妹的同时也感受到了妹妹那种对生命指向的神态。树在这一部分内容中象征着生命,树连接着大地,连接着生命那幽秘的根基。在不断地拷问过程中,金仁惠也渐渐看清了自己,看清了日常性的生活。最后,她将妹妹从连接死亡的精神病院中拯救而出,她做出了反抗行为。
《素食者》有着强烈的主题意识,这和库切的小说相似。强烈的主题意识也是西方小说的一个特点,甚至可以说是西方小说的天命,这种强烈的主题意识使小说有了力度,同时又使小说的情节有过于强行推进的痕迹。韩江是东方作家,但从小说中能够看出其受西方文学的影响之深,但不管怎么样,作者不是在一般程度上写人的命运的。小说的三个部分相互衬映,相互促进使小说的内在性不断丰富和强壮。
二十世纪以来,人的命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诡异而嶙峋,人在强调主体性的同时被意识构建,被意识构建意味着被意识奴役,在这种格局下,强权和杀戮、奴役和灭绝的情景一直在上演。两次世界大战,冷战,清洗和压制,人的非人性化过程一直在延续。作为人的命运的日常展演,人的日常性生活也不断被意识化,这种意识化过程看起来合理合情,但它在合情合理中抽去了人生命性这一重要的根基。而杰出的作家都是站在人的这种命运的悬崖边的,他们悲切,绝望,并思考。韩江属于这样的作家。
要不是获诺贝尔文学奖,像《素食者》这样的书很难进入大众视野的。说老实话,要不是该书获诺贝尔奖,我也很难知道这本书的。有些书,我指的那些杰作往往先是在幽暗的通道里通行的,接应通行的人往往像是得到了暗号一样接应这样的书,然后如获至宝般奉读。在我的读书经历中,这样的情况多次出现。印度女作家洛伊的长篇小说《微物之神》就是以这样的通道到达我的书案上的,在它被介绍到我案头上之前我对此书一无所知。更早的时候,也是在一种只有能够接应的情况下我接应了美国女作家莫里森的长篇小说《宠儿》。如果没有这样的通道,如果没有资格做接应者,这样的书就会被阻隔在未知的地方。
《素食者》也是这样的书。在信息发达的今天,它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事一夜之间便传遍天下,而在这之前,它的汉译本便在中国出版,那么,它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前的汉译本更像阻隔在幽暗的通道里很少有人知。诺贝尔奖给予这本杰作广布天下的机会,但读这本书还需要与之匹配的接应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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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姚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