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客户端06-02 23:20
我的父亲有一句口头禅：人啥时候都要往前奔。
父亲17岁那年，作为“知青”到了吉林省辉南县的一个小山村。同期的知青都投亲靠友去了，但父亲在当地无亲无故，他一下跌进了茫然无助之中。不久，机缘巧合，父亲结识了胡氏八极拳第二代传人胡东禹，胡东禹因为曾登台打擂击败过众多日本武士，在当地颇有声望。父亲机缘巧合地拜了胡东禹为师，开始学学拳。虽然没有什么基础，但父亲踏实肯练，一套八极拳很快就打得虎虎生风。后来，我问父亲怎么想到习武的？他告诉我：“当时不知道该干点啥，就琢磨着不能闲呆着，就学了。”
后来，父亲又跟着胡师父的侄儿学会了在当时极为新鲜的照相。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知青纷纷返城。国家为解决这部分人的就业问题，允许他们开办“个体企业”。父亲没有返城，但他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遇，在小镇开了一家照相馆。一时间，父亲的照相馆门庭若市。我们家原本捉襟见肘的日子一下好起来，引来乡邻们的艳羡。每每说起这段经历，父亲总是一脸骄傲地教育我和姐姐妹妹：如果不是去学武，哪里有机会学照相，也就不会有后来的生意兴隆了。所以说，日子不管多难，人都不能忘了往前奔。
往前奔，是父亲的信念。
很快，改革的风潮吹到东北。父亲出兑了照相馆，开起了个体商店兼批发。为此，父亲没少遭罪，经常是坐一夜绿皮火车赶到沈阳进货，第二天晚上再背着大包小包坐上火车返回来。大多时候是没有座位的，他就一路站回家。那个时候，镇上的供销社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商品，而我家商店的商品却琳琅满目，经常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父亲是一个不甘于现状的人。当小镇上的个体商店雨后春笋般开起来后，他把商店交给母亲打理，又买了一辆货车跑运输。我家的日子再一次成为小镇的领跑者。
灾难是在几年后突然降临的。
那天，父亲在贩运一车水果回家的路上，为躲避一辆逆向行驶的小轿车，车翻下了公路。父亲虽然捡回来一条命，却不幸患上了骨髓炎。在之后的5年里，他做了4次骨科手术，花光了家中所有积蓄。为了尽快康复，钢板拆除后，他每天都会让身高体壮的表哥给他压腿，加速膝盖回弯。一天，我放学回家，表哥正在帮父亲压腿，父亲脸上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落着，但他嘴里却不停地说“再使点劲儿，使劲儿，我得赶紧好起来，我得挣钱供孩子们念书”……
命运总是想把父亲打下深渊，父亲却总是倔强地往前奔着。
在父亲的呵护下，我和姐妹们无忧无虑地长大，并先后工作、结婚。父亲也终于进入了晚年，他似乎该享受天伦之乐了。但是，命运再一次向父亲伸出魔爪：他被查出了肝癌。全国各地大医院几乎看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基本一样：肝癌晚期，最多熬不过一年。我感觉天仿佛一下就塌了下来。父亲却笑着对我说道：人吃五谷哪有不生病的。放心吧，你老爸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倒下，就会一直往前奔。
父亲再次披起铠甲，向死神发起挑战。
父亲的身体虚弱得很，每走几步都会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但他仍坚持着每天到公园慢走、锻炼。后来，父亲加入了一个抗癌群，和病友们互相鼓励，探讨抗癌的好办法。父亲经常对癌友们说：“癌症像弹簧，你弱它就强。咱不能怕它，得乐观，乐观可以转化成抵抗力……就是一句话，它想拉住咱们，咱们就是往前奔！”
一年过去了，父亲的脸色红润了许多。两年过去了，父亲的身体状况又明显好了许多……直到5年后的冬天，特别冷，父亲离开了我们。弥留之际，父亲对我们说：“我赚了4年。”父亲是带着微笑走的，那是向日葵般的微笑，笑容里有着分明的胜利和满足。此后，那笑容一直明媚在我的心间，每当我遇到了困难，那笑容就会闪现，就会有父亲的叮咛传出：孩子，人啥时候都要往前奔！
往前奔，成为父亲传承给我的家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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