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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冬
来源：狐梅子酒肆(微信公众号)
很久很久不见王朔出现在公众视野，昨日无意中看到他最新一个视频，应该是和几个年轻朋友聊天(这些人没出现在镜头里)。有人问，每次来您这儿都是下雨。您更喜欢下雨天还是晴天？他说，我年轻时喜欢阴天和雨天，现在岁数大了发现不晒太阳不行，真的(表情特认真)。我年轻时看那帮老头儿天天靠墙跟儿，心想这是干嘛呢(不理解，不屑)。后来我发现，特别是我60岁以后觉得还是得见见、晒晒太阳。
一片笑声。有人适时补了一刀，人生的归宿是墙角。
这是王朔么？他那么温柔地笑着说话，几乎可以说是慈祥。甚至还有点腼腆。全然不见当年《动物凶猛》里不可一世的凌厉锋芒。
我将这个视频看了好几遍。笑着笑着忽然就悲伤、心疼起来。唉，那个烈火、野马一样纵横江湖的男子，也老了。但却多了几分此前没有的温厚可爱。我喜欢这样的他。
记得有人说过，令男人们真正柔软下来的，不是金钱和权力，也不是女人，而是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个地方彻底不行了。这话或许有些刻薄，但我此刻要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衰老，是剥夺，也是馈赠。就像老白那句，"众老忧添岁，余衰喜入春"。衰老从来不是单向的剥夺，也是生命在时光淬炼中绽放的另一种形态。王朔今日的温和，不正是时光馈赠的礼物吗？我想说，那更是对宿命最温柔的接纳。
我们何尝不是也在老去呢。当年意气风发，什么都听不进去。而现在沉默疏离，什么都不愿说。
和王朔一样，我年轻时看到那些晒太阳的老人，他们的目光虚无又缥缈。那时的我只觉得他们太闲了，太百无聊赖了。如今我自己，也在逐步向他们靠近。以往几十年我是最怕晒太阳的，因为怕晒黑，所以夏天出门时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但从今年某个春日，我第一次刻意坐在小区长椅上晒太阳时，当阳光暖融融的漫过脖颈，我闭着眼仰起脸完全感受着阳光的照拂，那种从皮肤缓缓流到心里的感觉是那样地美妙。没想到那些曾经视为大敌的东西，从某天开始竟然就成了我的日常。
原来人的身体会先于意识完成与时光的和解！
这种转变在其他方面也有体现，从前我看不惯的一些人和事，如今也能坦然相待。尤其是面对批评甚至贬损的声音时，我也不再辩驳。的确是一点都不想浪费口舌，时间和心力多么重要啊，我必须珍惜。
其实说到底，大部分人根本还没有我们早上喝的那杯温开水对我们重要，却总被我们过度放大了他们对我们的影响。那些无关紧要的眼光与议论，不过是生命里的浮尘，风一吹便散了。
前几日读到一句话，我觉得很好。“当因果站出来时，你会发现世上没有可怜人；当慈悲心升起来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世上全是可怜人。” 众生皆苦，尽可原谅便如是也。
唯有当我们不再执着于纠正别人，不再执着于修剪世界的枝桠，也不再执着于做完美的自己(完美的人，根本不存在)，方能看见各安其位的圆满，从而获得内心的安宁。
还有是对记忆的态度。去年春天搬家时，几乎所有旧物都没带走。之前舍不得扔掉的，也都在一念间扔掉了。原本以为自己会非常留恋那个生活多年的地方。没想到很快，我便爱上了新家和岛上的一切。整理旧物时翻出二十多年前的日记本，当年让我痛彻心扉的某些东西，如今读来恍如隔世。尽管也有短暂的波澜，但已全然接受了，不要去美化那条你没选择的路。
还有，对自己虚度时间的宽容。这两年用了很多时间去看花，看树，看山，看河。看书愈发少了。今年还因为咳疾，已很久没跑步了。跑步之于我的意义，不只是锻炼身体。就这，也放弃了。
朋友去外地跑马，跑完了全程42.195公里，配速控制在6分多一点，很牛了已经。但他说，跑得很渣，很累。我说，你已经证明过自己的强悍，今后就没必要继续去挑战极限了。跑马是一种执念，很多人越跑越放不下，其实都是胜负欲作祟。我们的人生，工作和生活已经让人很累了，何必在跑步上还和人争高低，还要卷自己？朋友很认同，说以后享受轻松跑就很nice。
其实写作也一样。但是又明显不一样。跑步是有严谨科学的计时标准来认定的，分秒之差就是强弱之分。而写作的优劣是没什么明确科学标准的。我上一篇文字说过，不知为什么过一段时间我就会对写作有一种深深地厌倦。我没说我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源于看到了太多的虚假的虚荣的名利纷扰。
我对自己说，我不要有此执念。但允许别人有别人的需要。我需要的是，守护并享受自己的宁静。
允许一切发生，不是消极的妥协，而是像流水接纳落叶般的温柔智慧——知道每片叶子都有它飘落的轨迹，每朵浪花都有它起伏的韵律。
去年到现在我在家里种了很多绿植，每天清晨看它们转动叶片追逐阳光。那些曾经被我严防死守的紫外线，此刻正以最温暖热烈的方式亲吻我的肌肤。这在过去是难以想象的。
"人生的归宿是墙角"，当我们学会在时光的墙角里晒太阳，便会发现每个季节都有它独特的光色，每种生命都有它自在的节奏。允许阳光晒黑皮肤，允许落叶堆满台阶，允许故事有始无终，这或许就是岁月送给我最珍贵的礼物——在接纳中遇见更辽阔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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