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未了丨妈妈的“唠叨”

齐鲁壹点客户端4小时前

妈妈是我的婆婆，一个二十年前从地道的农村妇女转变成现在游刃有余在城市和农村之间往来穿梭的现代小老太。

我怀孕三个月时，公公因病去世，婆婆整天以泪洗面，哭得眼睛都发了炎。公公烧了百日后，为方便照顾身子日渐沉起来的我，更为了让婆婆散心，爱人把婆婆接到了我们的小家。从此，婆婆就一直常住我家。

爱人姐妹兄弟仨，上有一姐，下有一弟。姐在县城，弟在辽宁。前几年微信刚流行时，我就主动建了家族群。大家经常在里面聊聊天儿，发发照片，分享各自小家的事儿。婆婆只要看到信息，一准儿第一时间回应，一个字一个字的在手机屏幕上写出来，句尾再加上她最喜欢的露着大门牙咧嘴笑的表情包。哪个过生日，婆婆保准当天清晨第一个在群里发生日祝福。我说，妈，微信有一个语音功能，您直接按着它说就能识别出字来，不用您一个个写，或者您直接发语音条更方便。婆婆对我说，守着会说普通话的学了这么些年，还是一个巴狗巴（方言“不好，不会”的意思）。

2021年清明假期，女儿和婆婆在老家小住，晚上吃罢晚饭，女儿正在屋里上网课，婆婆自个儿在院子里打太极拳，脚下没站稳滑倒，右肩膀骨折。女儿赶紧给当医生的大姑姐打电话，姐姐和姐夫第一时间开车赶回老家，彼时又给爱人打电话，商定在县城医院会合。婆婆一边自责一边歉意地说，你看看给你们打这些麻烦，工作这么忙还要照顾我，净给你们添乱。见婆婆疼得厉害，爱人坚持将婆婆接了回来，第二天住进了医院。特殊时期只能一个家属陪护，我义不容辞留下来照顾。那段时间，爱人照顾女儿，大姑姐和姐夫，小叔子和妯娌，天天视频询问婆婆病情恢复情况。我则每天骑着自行车往返于单位、家中，菜市场和医院。

婆婆说，人哪，管有什么别有病，一病还得麻烦儿女照顾。你们现在年轻，一定多保重身体，平常多锻炼，人勤快比什么都好，能动弹比什么都强。俺年轻时候，孩子小，家家都在生产队里挣工分，哪知道累。天不亮就上山锄地，日子那个有奔头啊！现在可倒好，骨头也松了，腿脚也不行了，干活儿也没劲儿了，你说人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老了，不中用了。唉！

看着婆婆躺在床上说着“熊话”，我说，妈，您和俺爸行啊！生得三个好儿女！个个儿有出息，外甥孙女孙子个个儿学习好！这不是您和俺爸的基因好吗？您孙女高中三年，您天天给她做饭，陪着她。早上她吃完饭上学，您就出门打拳锻炼身体，完后买了菜您回来做午饭，卡着学校的铃声做好了端在桌上凉着，保证恁孙女一进门洗手坐下就能直接吃嘴里，不耽误午休的时间。晚上不管多晚您都陪着她学习，您看书，还写日记。这不都是俺们小辈儿的榜样吗？婆婆听了，哈哈笑起来，“就俺儿媳妇会说话，不嫌乎俺。俺从小有个耍伴儿叫成美，小时候，一放学俺俩就帮着家里织花边，赶集的时候拿到集上卖钱。以前多好哇……”

婆婆“唠叨”着，我削了一个苹果放在了她的手里。阳光照进病房，照着婆婆脸上开花的皱纹。隔床的病人和家属也饶有兴致地和我一起听着……

婆婆骨折整一年后，要做手术取出胳膊里的钢板。大姑姐原打算请公休假来照顾，特殊时期又来不了，简直急得不得了！我又请了公休假在医院陪护婆婆。医生提前下了手术通知，手术车在病房外等着。婆婆说，咱自个儿溜达去手术室不行吗？俺腿脚也没事儿。我知道婆婆是因为一看到手术车就紧张，话说回来，有几个做手术不紧张的？想到这我说，妈，这都是人家手术前的程序，您安心躺在手术车上，我陪着您，咱这是有盼头了，取出钢板就好了。小手术！一会儿就做完了，我在手术室外面等着您。去手术室的电梯里，躺在手术车上的婆婆表情凝重一言不发。手术室的门开了，我握着婆婆的手才松开。

手术很顺利，手术车推出来，刚赶来的爱人赶紧凑上前，拉起婆婆的手，“妈，疼不疼？”婆婆一见她儿子，嘴边露出一丝笑意，“你也来了？恁媳妇儿在这就行了，你忙你的。”病房封闭管理，爱人眼睁睁看着婆婆的手术车进了病区后才无奈地离开。我直接在医院营养餐厅订上了早餐小米辽参和水煮蛋，午餐鲍鱼鸽子汤蔬菜加米饭，晚餐家常馄饨和小菜。婆婆急了，“不用啊，太贵了！医院的饭比外面偏贵，咱回家再补。现在挣个钱多不容易，你看着这儿十块，那儿八块的，不当花呀！咱家闺女上学正是用钱的时候，得攒钱啊……

出院回家休养，婆婆喜欢上了一本书，那是单位举行朗诵会时，我朗诵诗人叶芝的《当你老了》做道具用的书。婆婆每天倚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读着。听着婆婆用家乡话读着“当你年老头白，又昏昏欲眠…”，偶尔还蹦出几句蹩脚的普通话，我边听边看着她说“妈，您就用咱们老家的话读，我给您拍一段视频发网上，您保准火！”婆婆捂着嘴笑起来，“你别发，人家好笑话了！读得这么难听，还听不懂。你说这个叶芝，这么会写！就是感情上不幸福！二十来岁认识个女的，人家看不上他，他还老是求婚，还给人家写诗，人家老是不答应，那你就找别人去呗，你说说，到五十来岁才结婚，人生过了一半儿了。唉，你们现在年轻，一定得好好珍惜，人呐！”

彼时的我，一边听着婆婆的“唠叨”，一边笑了……

有时仔细想想，好像这么多年，越来越了解妈妈的“唠叨”了。

——“唠叨”，于爱说和能听的人来说，何尝不是双向奔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