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壹点客户端5小时前
在我少年的记忆里,海岛上年纪大的人,统称他为光荣,年纪小的人,统称他为光荣叔。以年龄为辈分,这在海岛上属于极为罕有的现象。
光荣叔又黑又瘦,和当地人的身材相貌不太一样。
光荣叔说不上自己具体的年龄,也记不住哪年来到海岛。有时候他说自己四十,有时候他说自己五十,对此,岛上的人也不计较。他说自己四十的时候,岛上的人就说“长得真老成”;他说自己五十的时候,岛上的人就说“长得真年轻”,对此,光荣叔也不计较。海岛是讲规矩的,海岛人是讲宽容的,所以,无论是称呼“光荣”还是称呼“光荣叔”,他都乐呵呵地答应着。光荣叔,头发花白,额头和脸上布满了皱纹,那些皱纹里,掩藏着牛和犁耙、锄头和铁锨、还有农田和庄稼的曾经岁月。
光荣叔总是满脸的微笑,一副很谦卑的样子,如此,他留给别人的感觉永远是嘴角两边竖着的的皱纹,弯成一个醒目的的括号,括号里面是整齐洁白的牙齿。
有一次我问母亲“怎么从来没见到光荣婶?”当时母亲嘴里正含着一口水,强忍着吐不出来可又吞不下,最后从嘴里、鼻里天女散花般喷出来了。母亲用嗲怪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这个孩子!”。这时,我才知道光荣叔有缘于海岛,却无缘于女人。我在深深同情光荣叔的时候,也为“光荣”这个称号而深感不平。
我上初中的第二年,学校放秋假了,母亲说“庄稼地里也是一个小社会,男孩子在那里可以有所作为”,于是,就拜托生产队长让我跟着负责犁地的光荣叔打杂。所谓的打杂,就是光荣叔在前面用牲口犁地,我在后面将地里的大小土块用镢头敲碎。
那天,光荣叔看着我微笑说“这么小就帮助你妈挣工分”,我撇着嘴点着头。光荣叔慈祥地看着我,然后就开始专心犁地。
只见他,他左手轻轻扶着犁把,左手顺势拿着牛鞭,时不时将牛鞭甩起来,鞭稍在空中划出几个光滑的“S”形弧线,随即半空中便响起“啪!啪!”的声音,声音虽是清脆,但是鞭稍却没有落在牛的身上。
最为精彩的是,他偶尔左手离开犁把,右手挥舞着牛鞭,扭动着瘦小的腰肢兴奋地舞蹈,而木梨却照样深深地行进在肥沃的土层里,端正笔直地被牛缓缓地拉着,并在犁耙后面翻卷出一层层黄色的波浪,就像海边风平浪静时波纹起伏的潮水。那一刻,给我的感觉这不仅仅是一种农业方面的技术,更是一种渗透到农田里的艺术,光荣叔也不像是一个农民,而像是一个用犁耙在土地上书写着诗篇,奉献给蓝天和白云的诗人。
有一天下午,光荣叔驾着牛车,拉着我和犁耙一起去犁地。到了地头,光荣叔发现忘记带牛鞭了。光荣叔就用商量的语气说“你到饲养室把我的牛鞭拿来好不好?”
我一脸的不高兴,我说“光荣叔,我们在学校如果忘记拿课本或作业,老师就会挖苦我们说这就相当于做官的忘记拿官印了”光荣叔一脸的歉意,他陪着笑脸说“你回去拿牛鞭,条件是今天耙地的土块不用你敲打,你可以坐在地头玩。”
那天的下午,我在地头玩得很开心,开心的理由很简单,就是不用干活。
西斜的暖阳浸染着天空和白云,浸染着树木与远山,浸染着新翻的湿润土地,浸染着拉犁的老牛,浸染着手扶犁把的光荣叔。
耙地开始了,光荣叔两腿叉开,笔直地站着,整个人就像一棵挺拔的青松,牢牢地根植于犁耙之上。老牛奔跑起来了,光荣叔也随着犁耙在奔跑,只见光荣叔的两条腿,富有节奏地前后移动,仿佛奏响了人和自然相融合的音符,随着那一个个光滑的“S”形弧线,在空中“啪!啪!”回荡,犁耙踏出的湿润细腻的黄土,就像退潮后的沙滩,宽阔平坦,“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我惊呆了,这哪里是光荣叔在耙地,这分明就是杨子荣在“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这分明就是“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
我从地头飞跑起来,紧紧追随在光荣叔身后,亮开嗓门央求说“光荣叔,我要跟你学犁地!”
耙地的牛陶醉了,杷地的光荣叔也陶醉了,任我在后面怎么追也追不上,怎么喊也不顶用。我急中生智,改弓背为弓弦,把耙地的牛和杷地的光荣叔给截住了。
光荣叔对着牛喊了一声:“喔~!”,牛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了。我又重复了一遍,光荣叔从犁耙上走下来,把牛鞭递到我的手里说“你来!”。
我学着光荣叔的样子,两腿叉开,笔直地站着,不等我扬起鞭子,牛便开始走了。牛很不乖,不走正道,犁耙也很不乖,从厚厚的土里钻出来,在地面划出歪歪扭扭的曲线。我学着光荣叔的口吻一遍一遍的大喊着“喔~!喔~!”,但牛似乎很倔强,根本就不跟我配合,没走多远,就把我从梨耙上掀下来了,非常标准的仰面朝天。
被晚霞染红的田野上,牛拉着犁耙,犁耙跟着牛,继续在地里行走,继续在地里划着一点也不规则的一道道曲线。
光荣叔把我扶起来,微笑着说“真想学的话,我教你。”光荣叔让我紧靠在他的身边,两个人就像两棵挺拔的青松,牢牢地根植于木耙之上。光荣叔将鞭子轻轻扬了一下,一个光滑的“S”形弧线,在空中“啪!”的一声清脆回响,紧接着牛拉着犁耙,犁耙跟着牛,一边翻着黄土,一边在辛勤地行走。
天边浸染着一缕缕晚霞,晚霞笼罩着天空和白云,笼罩着树木与远山,笼罩着新翻的湿润土地,笼罩拉犁的老牛,笼罩着犁耙上的光荣叔还有我。那一抹抹橘红,仿佛来自心底最温柔地记忆,温暖而遥远起来……
几十年的光阴,就像昨天一样再也无法回来了。
故乡还在,土地还在,晚霞也在,光荣叔却早已不在了。
少年是历史,跟着光荣叔去犁地也是历史,历史或许有惊人的相似,却不会有简单的重复。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和光荣叔如烟如梦的往事,慢慢消失在岁月的长河里,只把那或多或少的情景,保留在那片深情的土地和美好的记忆里。
壹点号 王茂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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