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壹点客户端5小时前
岭南的夏天,并非悄然而至,它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加冕礼。骤然间,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奋力擎起,显出高远得近乎虚无的蓝。万物,连同空气中悬浮的微尘,皆被一种近乎暴烈的强光所俘获,曝露无遗。阳光不再是抚慰,而是滚烫的熔金,从九天倾泻,在每一片树叶的脉络上燃烧,折射出炫目的、近乎金属的冷光。
街道上,行人的影子被压缩在脚底,汗水不再是渗出,而是瞬间从每一个毛孔里奔涌出来,在炽白的路面上留下转瞬即逝的深色印记。这光,是岭南夏日的审判者,不容置疑,不容躲闪,它粗暴地剥去一切朦胧与矫饰,让世界袒露出最本真、也最粗粝的筋骨。连骑楼深处的百年老砖,缝隙里苔藓的幽绿,都被照得纤毫毕现,仿佛时光在此刻也凝固、曝晒,显出一种沉甸甸的历史质感。
仿佛苍穹也厌倦了这极致的曝晒,浓重的灰色云层,如同吸饱了水般,从四面八方无声地聚拢、堆积,沉沉地悬垂在城市的头顶,触手可及。风,不知遁匿于哪个角落。空气凝滞、厚重,饱含着水汽,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一口温热的胶质。行道树的叶子,油绿得发亮,却在令人窒息的闷热中纹丝不动,仿佛在积蓄着某种巨大的、无声的呐喊。街角凉茶铺的阿伯,摇着蒲扇,望着天,喉间低低滚过一句:“要落大水咯……”这低语,是风暴来临前唯一的预言。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近乎惨白的电戟,以开天辟地之势,悍然撕裂了浓墨般的云幕!随之而来的并非先兆的闷雷,而是仿佛贴着耳膜炸开的、震彻寰宇的轰鸣!仿佛天穹的鼓面被巨锤击碎。随即,不是雨滴,而是天河决堤!雨水不再是落下,而是泼洒、是倾倒、是狂啸着从被撕裂的伤口中奔涌而出!豆大的雨点密集如矢,带着千钧之力,猛烈地抽打在遮阳棚上、琉璃瓦上、水泥路面、以及一切敢于暴露的物体表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如同万面战鼓齐擂的铿锵!瞬间,整座城市被一片白茫茫、密不透风的水雾所吞噬。
街道顷刻化作奔涌的河渠,浑浊的水流裹挟着落叶、尘埃,在路面低洼处激荡、跳跃、碰撞,溅起无数浑浊的水花。那水花,生灭只在刹那,却又前仆后继,永无休止。这倾泻而下的,何止是雨水?分明是被压抑到极致后喷薄而出的、过剩的生命力!它狂放不羁,毫无章法,带着摧毁一切又涤荡一切的蛮力,像极了青春本身——不顾一切地燃烧、倾泻,浑然不顾后果,只求那一刻淋漓尽致、震耳欲聋的存在感!我站在骑楼的廊下,看着对面老榕树的气根在狂风中飞舞如鞭,看着骑手橙色的身影在雨幕中倔强地劈开一道水路,那瞬间的爆发与坚持,正是这暴雨交响曲中最激昂的音符。
岭南的暴雨,来如雷霆,去也匆匆。仿佛巨兽宣泄完毕,云层便悄然松开紧攥的拳头,丝丝缕缕地散去。被彻底洗礼过的天空,复又透出澄澈的、近乎虚幻的蓝。阳光再次君临,却仿佛被雨水洗去了暴戾,变得温润而清亮。
街道上,积水汇成浅浅的溪流,缓缓流淌,映照着重新露脸的天光,闪烁着,跳跃着,如同亿万片碎裂的钻石,散落一地。街角,推着冰箱售卖冷饮的小贩,早已踩着水花,吱呀作响地缓行而来,箱体上凝结的水珠,折射着七彩的光。茶餐厅的玻璃门推开,冷气裹挟着奶茶和菠萝油的甜香,幽幽地弥漫到湿漉漉的空气中。然而,雨水并未真正带走暑热,它只是狡猾地完成了一次置换——灼烤变成了蒸腾。湿与热,这对永恒的搭档,在短暂的分离后,更加紧密地缠绕、交融,酝酿着下一场更为粘稠、更为闷窒的序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翻搅后的腥气、植物被淋浴后的青涩,以及老城区旧屋墙角隐隐散发的、潮湿的岁月气息。这气息,是岭南夏天特有的肌理,深入骨髓。
于是,我明白了,岭南的夏天,本就是一场宏大而不息的生命轮回。晴光与骤雨,是它轮番上演的剧目;灼热与潮湿,是它纠缠不休的永恒底色。它拒绝温吞,拒绝中庸。它以最极致的烈度,昭示着存在的强度;又以最迅猛的转换,诉说着无常的永恒。这烈日与骤雨的交织,这晴空与阴霾的轮转,它毫无预兆地闯来,以雷霆万钧之势改写一切;又猝不及防地抽身离去,只留下湿漉漉的、尚在喘息的世界,以及一地闪烁的、关于炽热与清凉的记忆碎片。
它多像我们那无法复刻的青春啊!同样地毫无征兆地席卷而来,带着焚尽一切的激情和颠覆认知的力量。同样地,在你刚刚习惯它的轰鸣、它的灼热、它的无所顾忌时,它又像那场骤雨般,倏忽而逝,只留下心头一片被冲刷过的狼藉与空旷,以及空气中久久不散,名为“成长”的潮湿气息。
青春,正如这岭南的骤雨骄阳,从不预先知会,也永远不肯为谁稍作停留。它所书写的,就在于这“未了”——烈日的灼痕未消,暴雨的余响犹在,那份曾经喷薄而出的生命力,那份被极致体验所塑造的坚韧与通透,早已深深浸入了我们生命的年轮。它并非结束,而是以另一种形态——一种更沉潜、更内敛,却也更恒久的姿态,参与着我们此后漫长岁月中所有的“晴天”与“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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