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日报客户端4小时前
离别和离别不同,但是,所有的离别都暗含忧伤。1984年冬天,我15岁,身体一直瘦瘦弱弱。从小学一年级起,我就是班里最瘦弱的那个,一直坐在教室的第一排,病病恹恹的。所以,在1984年的冬天,父亲从收音机里听到一个武校招生的广告,决定把我送去武校强健身体。离别的那天早晨,我像往常一样背着书包准备出门,父亲送我离家,母亲在那个早晨没有起床。我喊了几声娘,也没有应答,母亲侧着身,面朝墙壁的一面,始终没有转过身来。我以为母亲睡着了,多年以后,回忆起那天早晨的细节,想到母亲抖动的肩膀,才恍然大悟,母亲在哭。
我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自幼被母亲宠爱,两个哥哥也在生活中保护着我、谦让着我。也由于我们兄弟三个,母亲在心里又把我当作女儿一样宠溺着,在母亲心里,小儿子应该是时时刻刻陪伴在身边的,从未想过会和小儿子离别。
几十年后,当我和母亲聊到那天早晨,也得到了母亲的证实。那天早晨母亲的确在哭,又不想让我发现,所以假装睡着。母亲说,我每喊一句娘,她的眼泪就汹涌一次。接下来的日子,母亲常常魂不守舍,看着背着书包上学放学的我的同学,经常失神。那时我的两个哥哥已经外出打工,我又离家去了武校,我不清楚我的父母算不算是我们村庄最年轻的空巢父母。那一年,父亲44岁,母亲43岁,比我现在的年龄还要小上十四岁,就这么早早地领悟了空巢的生活。
我们常以为闯荡天下是一种勇气,却从未想过,留守的父母需要有更大的勇气。牵挂里,全是弹性十足的想念,气球一样,一天一天膨胀,直到节日来临,子女回家,“砰”一声炸裂。节日过后,子女离开,又丢下一个崭新的气球。
我们家的老房是里外两间土房,每一间大概9平方米,房门背后的墙壁,由于常年放着煤油灯,就熏黑了那一面墙。像一块黑板,在我离家之后,每一天,母亲就会在那面墙上画下一道杠。母亲说,这种想法来源于我们家乡的柳琴戏《王三姐住寒窑》,薛丁山出征后的18年,王三姐在寒窑里一道一道地记录,寒窑容纳不下的划痕,一直延伸到外面。这也算是情感的一种寄托,所有的寄托都会带给人一种力量,让人不至于陷入绝望之中。我在武校一共待了2年两个月,那面墙密密麻麻地画满了划痕。
从第一次把离别丢给过母亲开始,我又一次次地把离别丢给母亲。我以为母亲后来适应了离别,其实我错了,没有哪个母亲会适应和孩子离别。每一次离家,母亲的目光都会盯住我的背影,只要回头,就一定能看到伫立的母亲。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在离别时已经不敢回头,岁月让我学会了理解母亲。后来,老房子在一场暴雨里坍塌,母亲搬进了我们的新家,洁白的墙壁不再适合划伤。
秋风//秋风肯定不是无情/肯定不是,你看每一片叶子/落地之前都被秋风托了又托/举了又举,送了又送。你看/无风时的落叶,落地更快/当我在一条小路的尽头回头/只有风,把一片片叶子送到我面前/你看,母亲在桥头佝偻的腰身/多像面对大地的追问/只有秋风才配,托举着母亲的白发。
2016年,女儿出嫁,嫁回故乡。之后,每次从老家离开,我都不会和女儿告别,我不愿看见女儿像母亲当年的目光一样,注视着我的背影。女儿还那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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