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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的风,总带着一股子透亮的劲儿。初夏掠过万山湖时,在鹰嘴山的崖壁上打了个旋,便把"秋芬渔家"门楣上的红灯笼吹得晃悠悠的——这天,灯笼下多了块新牌子:"鹰嘴山书画院"。
穿蓝布围裙的陈秋芬正蹲在灶前拾掇黄河鲤鱼,听见院外鞭炮响,手里的鳞片还没刮净,就被人拽着往揭牌仪式上走。
"陈院长,该您讲话了!"有人喊。她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抬头望见万山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碎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光,照在王村土坯墙的裂缝上。那时她还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姑娘,蹲在村口老槐树下,看父亲用树枝在地上写自己的名字。
王村曾是黄河边的"孤岛"。三面环水,一面靠山。人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但在这里似乎不灵验:靠山,山阻隔;靠河,河东流。
陈秋芬十七岁那年,村里最后一片坡地旱得裂了缝。听着父亲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她不忍心让本就困难的家庭再添重负,含泪中断学业回了村。先是在村里的学前班带了四年课,后来又在一家初期开发鹰嘴山的公司打工。生活似乎瞥见了希望,却仍在迷雾里徘徊。鹰嘴山像只沉默的鹰,蹲在浑浊的水边。
爱人与她是同村人,虽无青梅竹马的烂漫,却也知根知底。结婚生子后,爱人在万山湖打渔维持生计,秋芬则带着孩子去了城里。在城里的日子,她给一家粮储企业做过饭,也给学前教育机构代过课。自幼对写字情有独钟的她,累了就找张废报纸,用捡来的半截铅笔写写画画。一撇一捺,写的都是"王村""黄河""家"。后来,县里成功申报为全国书法之乡,书法习练培训之风蔚然兴起,秋芬进了书法培训班当员工。协助老师培训之余,她把大把时间都用在习练上,老师说她的字"带着土腥味,却有股子犟劲"。她听了直乐——可不嘛,笔锋里藏着的,正是黄河水冲刷河床的力道。
为了一家人团聚,爱人也辞了打渔的营生,到城里一家公司开起了班车。生活总算安定下来,跳出村子后,她从没想着还会有回村的一天。
四年前那场雨,下得蹊跷。秋芬正在餐馆后厨切菜,手机突然弹出老家亲戚的视频:"秋芬,回来看看吧!路通了!"视频里,一条绿黄蓝相间的公路像绸带绕着山,尽头就是万山湖。她当即辞了职,拉着丈夫回了村。
翻新老宅院时,她特意在西厢房留了面白墙。白天灶上蒸着槐花麦饭,香气漫过院子;夜里就着煤油灯练字,墨香混着柴火味,倒比城里的香薰更让人踏实。有回,省媒体的记者来店里吃饭,好奇地问起门上的隶书对联,她正端着刚出锅的黄河大鲤鱼,围裙上还沾着酱油渍,却昂着头说:"我写的。"那股骄傲劲儿,比当年在城里拿书法比赛奖状时还足。
书画院揭牌那天,县书协的书友们挥毫泼墨。有人写"湖光山色藏墨韵",有人写"鱼香酒香伴书香"。秋芬也凑上前,铺开红纸,蘸饱墨汁,写了幅《心经》。笔锋落处,竟有几分黄河转弯的婉转。远在无锡的一位书友特意发来贺联,写着"渔家有墨香,山水皆文章"。她读着读着,眼眶就湿了——当年在打工宿舍里,正是这位素未谋面的网友,寄来一沓沓临帖范本。
暮色漫进院子时,秋芬端出刚炖好的鱼头汤。书法家们围着石桌坐,就着湖风喝酒,聊的却是笔法里的"屋漏痕"与"锥画沙"。忽然有人指着远处:"看,那是不是洄游的鱼?"众人抬头,只见银鳞似的月光铺在水面上,真像有鱼群正逆流而上,往王村的方向来。
陈秋芬起身添汤,围裙带子在身后打了个结。风掀起她鬓角的碎发,露出耳后那颗小小的痣——那是当年在城里学书法时,被墨滴烫的。此刻痣上沾着点面粉,倒像是宣纸上不慎晕开的墨花。
"咱黄河边的人,手上得有两把刷子。"她给每个人碗里舀进一块鱼脑,"一把刷锅,一把握笔。"话音落时,远处的鹰嘴山影影绰绰,倒真像位蘸着湖水研墨的老者,正对着万家灯火,写下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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