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壹点客户端12小时前
她二岁那年匆匆接过母亲手中的糖。
她唤喜鹊,又叫小鹊,似真似切,无人知道她的真名,她似乎也没有真名。喜鹊的父亲不喜欢女娃娃跟她同占一个"姓",仿佛"姓氏"的继承制只能从男性开始。母亲想叫她喜鹊,父亲制止,因为思想先进的他认为一个"喜"字会与生男娃娃的"喜"相冲。
"小鹊啊,剥完豆子来晒谷子。","小鹊啊,凌晨起来把粥烧。","小鹊啊,天亮上山把柴劈。","小鹊啊……"。她似乎出生就如此能干,而喜鹊的爸爸,往小屋棚里一窝,捧着被虫蛀到发黄带臭的书,美其名誉为将来的男娃娃受教育做准备。
可昏暗的屋檐下,哪有光亮?昏暗的屋檐下,没有光亮。
二岁那年,是喜鹊第一次吃糖。很甜,裹着糖粉的麦芽糖,甘汁玉露在嘴里爆开。从粉唇舌尖浸润到舌后根,从味蕾扎根到生命烙印。含在嘴里,尚未长齐的牙啪啪作响,咬不碎也一直含着,直到舌头隐隐作痛,喜鹊仍不愿吐。
四载岁月过,六岁那年,是喜鹊第一次见人嘴里含铜钱。很苦,喜鹊是这般害怕,但看着妈妈平静到没有任何波涛甚至泛白的脸,喜鹊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办。阿爸说,死人嘴里含铜钱,来世不会挨饿。喜鹊心又想,活人嘴里含糖,是不是来世也可以不用吃苦,这是母亲教会她的最后一个道理。
自此,家中四女少一女,少的是喜鹊的妈妈。可惜的是,在死之前也没能为幸福之家填上一个半个男丁。不,谁说没有半个的?喜鹊阿爸其实就是那半个。你瞧他,整日往书窝里扎,重活累活女儿做,像是半个贵妃坐月子期间捧书看。喜鹊妈生前,他还会煎药,也算是半个御医,毕竟当时只有男人才配称"医",他捣鼓的药方,说是能生男娃,但喜鹊妈把身体祭献了却仍无济于事。喜鹊她妈死了倒不可惜,可惜的是没有男丁继承他的贵妃气和姓氏的智光,这种血脉,这般荣光,女娃娃可继承不了。
在阿妈死后,喜鹊再也没吃过糖。那个令她终身难忘的味道。虽说没再吃过糖,但苦日子却常常垂怜喜鹊。为了给那半个男人治身子,她要把豆子往地里种,要上山把柴火捡,要日里把谷子晒,要夜里把秽物端。
可村里人才不会可怜她,把她家的地侵占了半,她家的女娃娃也不敢吭声。喜鹊默默地种,而村里的泼妇嘟嘟囔囔的抱怨她家地烂,种不出个所以然来。喜鹊听后很生气,哪有吃着碗里的还要砸锅里的的道理?莫非那一半的地也换不来一个半个生活的甜?六岁的喜鹊依旧幻想着糖的甜。
九岁那年,喜鹊已能独自一人背上一箩筐的柴木往山下卖。路途的遥远,肩上的负担,她忍住了。多少次徘徊小贩摊前各色的糖,多少个余光中亮起又暗下的眼光,又有多少回罪恶偷盗的想法丛生,她忍住了。旁边小贩肆无忌惮的压榨排挤着她卖柴木的蝇头蜗角,她忍不住了,因为没钱给阿爸看病。九岁的她,也可以撕咬,扯发,尖叫,为的是那少给的一毛三。打不过,也要打,要不回,也要要,但留给她的,是打不过也要不回。
命搭了,柴木搭了,钱也搭了,喜鹊依然怀念儿时吃糖的味道。父亲下葬,她要下山买糖果,放嘴巴
里。她贪心的多撒了点糖粉,糖粉糊了脸,也糊了记忆。她总算承担和完成了半个男人缺失的责任和使命。喜鹊笑了。死人嘴里含糖,下辈子就不用再吃苦了。喜鹊笑了。又是一年一家六口,一样的药方,一样的女娃,一样的半个男人和幸福之家。
喜鹊把糖往死人口里放……
喜鹊把糖往女儿口里放……
喜鹊把糖往男人口里放……
她二岁那年接过母亲手中的糖,就匆匆尝完了一生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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