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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蝉为啥这么多#
闲话电话粥
作者:兰台青史
又是那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我立刻便知道,是小姨子的电话打来了。她把电话打了过来,照例和她姐姐开始了东扯葫芦西扯瓢的聊天。她们的话费花销低廉极了,如同这夏夜里随处飘荡的蚊蝇,廉价而无穷地游荡在她们各自那一端。
姐姐刚从超市的收银台旁回家,身体与心肠已被货架上那些被反复拿起又放下的琐碎之物消磨得异常疲惫。她倚靠着椅子靠背接电话,肩膀不自觉地放松下垂。妹妹如同上了发条的玩具,她絮絮叨叨的声音撞出听筒的壁垒,毫不顾及旁听者的感官——那高亢的调子,如同在讲述些惊天动地的壮举,将自家门前新搭的葡萄架,邻居家那不太懂事的儿媳数落个遍;连同老李妈家那闹事的儿子、隔院陈婆吝啬的种种,琐细不堪的言语像细沙流进了耳朵,渐渐要将耳廓填塞起来。
我不爱听这些闲言杂语,电视屏幕中正经播报着晚间新闻的严肃消息,却被一嗓子隔空刺破了严肃氛围:“姐!他们家那小的连块西瓜都舍不得分老人吃呀!”我原本放松的身体也不由得绷紧起来,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姐姐。她似乎毫未察觉我这边隐隐浮现的烦闷神情,只一味点头,附和着,嗯嗯嗯哦哦哦,如同敷衍超市里挑三拣四顾客的熟练技俩。细密的唠叨不绝于耳,仿佛蚊蝇之声已升级成为嗡嗡的苍蝇群,环绕盘旋于耳膜之外,令人烦闷难消。
隔着厚厚的空气之墙,妹妹说话全然无所顾忌。我侧耳细听,电话线那头的小小世界里竟也有波澜起伏。一会儿是小孩子踢翻了盆的声音尖锐地炸响,妹妹声音猛地拔高,随之则夹杂着厉声呵斥之声。呵斥的语声中气十足,惊得这边姐姐忙将听筒移开,免被那锋芒刺破耳膜。那边吵闹才平下去,妹妹的声音却又重新续上刚才的话线,无缝衔接,全凭舌上的利刃和唾沫做针线功夫,竟把断了气的言语再活活缝起。她口中那些言语纷飞不定,如春末柳絮夏初浮尘——却也能在她舌底奇妙地揉合为一锅滚沸翻滚的汤羹,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汤底浮沉翻腾着邻里咸咸涩涩的人事、自家生活的油腻烟火气与酸甜杂陈的琐屑感慨。
时间似乎慢慢发酵,姐姐不知何时脱了鞋,光脚踏着微凉的地砖,身子也滑坐到了墙角。方才脸上职业性的疲惫不知何时渐渐消散了,只剩下松弛的惬意。小姨子仍在说个不休,语气愈发自在。我暗自揣想,这一锅絮叨如豆角干煸,如腊肉爆炒,竟也能为这电话两端的女子们悄悄加温?姐姐的唇边隐隐挂着一个笑意,如同暖热天气里檐下的冰棱缓慢消融,不知不觉滴下温软的水珠来。
终于,小姨子以一声拉长的哈欠结尾挂了电话,似乎意犹未尽。姐姐却只是满足地放下发烫的手机,如同做完一件极其舒服的事情。
而我重新打开电视,新闻里的宏大叙事已快播放到了尾声,屏幕里的人们依然迈着庄重的步伐走着。我却蓦然觉得乏味了——客厅里只剩下了风扇单调的旋转声。我摸索起身,盖了一张薄毯在膝上。虽然身在此处,妹妹最后那句抱怨邻居刻薄的话语仿佛还在周遭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着,在夏夜的风扇底下缓缓蒸发,散发出微末的热量。
人间的言语之丝纵然纷乱如同断线,却奇异地能在亲缘之间结成一只粗布口袋,足够承载尘俗所有卑微的抱怨与琐细的欢欣。她们絮絮的诉说原也不为传达信息,而仅是以声音确认,另一头还有人愿意默默听,让生活的麻线不至于在孤寂的黑暗中轻易扯断,在无垠的夏夜里失去踪迹。纵使唠叨喧闹,亲情的回应却如同微弱的灯火,永远在话线的另一头悄然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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