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壹点客户端10小时前
老家的风俗
李东平
汶口的风,总带着点土腥气,也带着点道不明的讲究。村里的老人常说,日子就像村口的老槐树,一辈辈抽枝散叶,那些老理儿就藏在年轮里,磨不掉。
就说娶媳妇吧,那可是头等大事。红绸子还没挂满门楼,新娘子家的灶上就先热闹起来——十馅饺子得提前包好,韭菜、白菜、虾仁、木耳……凑足十种,取个“十全十美”的彩头。新人各端着红漆碗,饺子得趁热吃,十个下肚,烫得鼻尖冒汗,也得笑着咽下去。
旁边铜盆里早摆好了物件:爹娘亲手放的枣和栗子,是盼着“早立子”;大葱挺直腰杆,艾草带着清苦的香,是说日子再难也得活得敞亮;宽心面绕成圈,糖蜜饼压着边,无非是求个甜甜蜜蜜、团团圆圆。
上轿前最是催人泪。红手帕铺开,里面是掺了硬币的麦麸,新娘只抓一把,紧紧攥着。父亲添一把,说“家底给你,稳稳当当”;母亲添一把,眼泪砸在麦麸上,“到了婆家,别受委屈”;大娘哥嫂各添一把,热热闹闹的,倒把离愁冲淡了些。最后由弟弟背着上车,脚不能沾地,说是“不带走娘家土”。哭哭啼啼上了车,车一动,新娘就得扔下两枚硬币,往后逢路口、转弯,都要扔,像是给日子铺路。
婆家那边早等急了。新郎抱着新娘跨门槛,鞭炮“噼里啪啦”炸得欢,彩纸落了满身。香案前拜天地,三鞠躬下来,红烛的火苗都跳得稳当。送亲的人带来“长流水”——其实就是一坛米,婆家接过,先煮两碗宽心面,有人凑趣问新娘子:“生不生?”新娘子脸通红,也得大声应:“生!”
接着就该撒喜果了。双方长辈捧着枣和栗子往新床上撒,嘴里念叨着“一把栗子一把枣,来年添个大胖小”,红栗子滚得满地都是,孩子们早蹲在地上抢,笑声能掀翻屋顶。半大小子举着竹竿,“哗啦”挑开后窗上的红纸,说是“通了气,孩子不哑”。新郎拿秤杆挑红盖头时,手总抖,秤星子映在新娘眼里,亮闪闪的。喜婆把红袄往门梁上一挂,红得扎眼,说是“日子能红火到顶”。
闹洞房是年轻人的天下。新郎被按在椅子上,脸上抹得像锅底,头上顶着鸡蛋壳,裤裆里还被塞了蛋黄,黏糊糊的。喜婆婆假意板起脸骂几句“小兔崽子”,大家才嘻嘻哈哈散了。转身去饭店,西装婚纱一换,洋鼓洋号一吹,倒也热闹,只是老人们总觉得,还是土屋里那股子烟火气实在。
村里小孩爱唱那首童谣:“小板凳一歪歪,我上家南割菠菜……娶了媳妇抱娃娃。”日子真就像歌谣里唱的,快得很。一年半载,新媳妇的肚子就显了形。娘家开始张罗“催生”,只带面条、大米小米,绝不能拿鸡蛋——老辈说,拿了鸡蛋怕“抱荒窝”,得护着肚子里的娃。
催生的人进了闺女家,见着闺女也不能说话,闷头坐下,等亲家端来水,喝了就走,图个“闷声发大财”,生个胖外甥。
真等孩子落地,讲究更多。三天头上,亲娘来“洗三”,鸡蛋红糖少不了,小被子里掖着红包,说是“别把大外甥看丑了”。临走时,婆家要往食盒里塞两个煎饼,千叮万嘱“遇着狗就扔”,盼着孩子长命百岁,连狗都能分点福气。
十二天是大日子。娘家亲戚挎着箢子来,米一箢,面一箢,鸡蛋堆得冒尖,还有一床新做的草褥子,针脚密得能数清。娘摸着外孙的小脸蛋,嘴里碎碎念:“壮实点,再壮实点。”
出了满月,娘家派车来接。闺女回门,得吃张油饼,说是“撑撑腰”;给外甥做身“褪毛衫”,盼着像小鸡褪毛似的,一天天长大。临走前,娘总不忘塞双新鞋,“给你婆婆,月子里她受累了”。
人生就像转圈圈,娶媳妇,生娃娃,娃娃再长大,娶媳妇……轮到老人走了,也有老规矩照着。有心的老人,六十岁就开始做“送老衣”,真青实蓝的布,一针一线缝得仔细,试穿时对着镜子笑,说“到时候体面”。
七十三、八十四,村里人说是“坎儿”,真过了这坎儿走了,那是“喜丧”。有钱的请班乐行,吹唢呐的憋红了脸,《秦雪梅吊孝》唱得哀婉,《卷席筒》听得人抹泪。子孙披麻带孝,跪在灵前,泼汤、摔老盆,一步一叩首,把老人送进土里。
风还在吹,老槐树的叶子落了又长。汶口的日子,就这么被这些老理儿串着,苦也甜,忙也乐,一辈辈往下传。
壹点号 秋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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