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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事真的很难
为孩子们在村边小溪安排捉鱼捡螺的活动，本意不过想为夏令营添点纯真之趣，却未料到小溪之水因这几日干旱而日渐干瘦。我们放掉些水只为方便孩子，可边上菜园的主人却怒不可遏，指责我们影响了浇灌用水。有几位村民对着我喷发着愤懑与怨气，甚至夹杂着不少不堪入耳的谩骂之词。我一时茫然，望着村民愤怒的脸庞，却只看见自己善意的倒影在对方眼中扭曲变形，几乎破碎。
思来想去，辗转我们。确是我考虑不周，没留意近来几日天空吝啬得一滴雨也没降下。可他们为浇菜取水，不过多走几步路的距离而已，三五步之间，总归不会超出五米之遥吧？况且，这些孩子哪一个不是本乡本土人家的骨肉？何至于把话说得那样刻薄难听？我心底深处不免涌起委屈与无奈，自己一番好意如溪流般清澈，却偏偏在旱季里无声断流了。
我内心并非没有委屈：那村民踩着倒伏的菜苗去溪边抽水时，鞋底分明沾着别人家被碾碎的紫色茄子花——这具象的伤害痕迹，无声胜过了无数咆哮。当骂人者为了高产打着催生剂，出门还要给小黄瓜喷药，给青菜浇泥水时，我在想你们有子女吗？他们看见耳濡目染会怎么想。所以唯一目标他们要自己的子女远离乡村。
从村民立场看去，天旱地裂，每一滴水皆是作物活命之血；我们这一放水，无异于让他们对天公不作美找到了一个宣泄之口。那些粗口与怒斥，乃是生存焦虑在干旱灼热土地上迸裂出的火星——他们眼中，我们这群村娃已代表了“城里人”的欢乐，代价竟是他们汗珠浇灌出的收成。这无声的冲突里，流淌着代际之间难以调和的对峙。他们为几棵蔬菜忧心忡忡，烈日之下，每一滴水的重量都关乎他们的利益；而孩子们的笑声则如浮于水面的气泡，轻盈而短暂。彼此各自的世界如同小溪两岸，隔着浅浅水道却难通款曲，水边那道裂痕，竟成了两个世界彼此瞭望却难以跨越的深渊。在他们眼里隔壁家的孩子快乐与否，有没有出息是毫无关系的，这便是乡村人的惡，见不得别人一点好。
善行如微光，照亮的路径却常被误解的阴影所覆盖。这个年代，善意要穿越人心的沙漠何其艰难？当那个被骂志愿者，还悄悄把捡到的最大的螺蛳放进河边边的水桶时，当孩子为捉到一只小螃蟹开心狂舞时，我喉头哽咽：纵使成人世界交织着盘根错节的利益冲突，孩子纯净的心里却始终保留着不设防的善念。这份稚嫩的光明，恰如石隙间挣扎而出的小草，微小却昭示着生命不可摧毁的柔韧。
最终我领着孩子默默退去，溪水退却之后，裸露的河床空余一片片湿漉漉的石头印痕，宛如大地无声的叹息。善意有时如这溪流，蜿蜒流淌时未必总能映照出两岸微笑；然而，我们又何尝不该继续在“百年树人”的漫漫长路上秉守一份爱心？纵然做好事艰难如移山填海，但孩子放回桶中的那枚螺蛳，却像一颗沉入生活河床的小小珍珠——它无言地证明：纵使误解如旱风卷地，善意之根仍在深处默默生长。第二天清晨水又恢复如初，而乡村与文明的距离再一次刷新了我的认知。
这世界最艰难的夏令营，原来就是让心中最初那一点善意，在现实的风尘仆仆中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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