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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维变奏十二首
原创 庄晓明 庄晓明的文学世界 2025年01月22日 21:52
青溪
您的青溪，何处发源
我试着放下一叶小舟
它顺流而去，似早已熟悉流波的韵律
水石相絮，空谷回应，恍惚来到前生
松绿之静，随光线洒落，伴着溪水的蜿蜒
一片片菱荇，一丛丛苇叶，风中起伏
似沐浴，又似不倦地游戏
您的青溪，复流何去
只觉得愈来愈浓郁，像萦回的墨汁
流向一帧水墨的宁静
可有一处留白，安居一颗心的疲惫
可孱弱的体质，担心起夜间寒露
入睡的安定，也忘在了山的那边
唉！且取一根竹竿，盘坐石上
垂钓一会儿青碧的时间
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迪
接舆是谁
一个喝醉了生命的酒鬼
他的狂歌，大概只有
百分之一的人能听清
现在，我们且将他
从诗尾的五柳树边
特邀出来——
我们需要一个导游
以进入失落的时间
唔！你们来的正好
我也正赶着这一段行程
他踉跄着，随意指点
看，那些远山
寒风的吹拂中
愈加苍翠
流转着季节的醉意
听，不息的溪水
空谷流出
又归于空寂
提醒我们的方位
现在，让我们
去拜访一位老友
他依仗柴门
已候了多时
渡头的落日
悬于一幅画境
再也不会下坠
远处的村落
升起一缕炊烟
哈哈！当是一顿好酒宴
去吧！他忽地推了我一把
一个醉意的趔趄
我跌出一首五律
久久相对，怅然若失
归嵩山作
您的隐逸之程，与屈原的远游一般
并非纯粹的平静
相随的河川，倒映着茂林，与青葱岁月
悠然的车马，似无人驾驭，引向一页翻卷的山水
可画外音，我分明听到一声叹息：古渡已荒芜
秋山，落日，正一种引力场里缓缓下坠
您把笔锋一顿，折入闭关的柴扉
逃避谁？或守候谁？夜半的烛火一闪一灭
酬张少府
与历代读者相似
我爱这首诗的最后两句
吟咏中，隐隐觉得
是您对我的回应
当然，会有读者不满
与我争夺“君”的昵称
但在我的诗中
我自当仁不让，独裁一回
先生，您以“渔歌入浦深”
回答我的困窘
诗意禅意，意味深远
但问题是，渔歌于我
已然陌生
我的每条水边
都是斑斑油迹
您的“穷通理”至我这儿
可是到了边界
或许，是我认死理了
这不是读诗的方式
就当是无能的后辈
对您牢骚了一番
松风，仍在您诗中吹着
山月，仍在您诗中照着
甚至我的这些白话唠叨
不也是您的一种延伸
终南别业
随着您的阅读
我亦已步入中年
但我生存一座小城边缘
终日与各类异味周旋
我的“道”，就是不断逃避
避入自己内部
那儿有一些残存的经脉
与您依稀连接
我的视线，学会了
一种乖巧的减法
漫行时，偶遇一朵野菊
光影里坐禅
我会与它久久相对
恍惚进入桃源时间
而此时，它正倚着
残损的混凝土堆
相邻一片垃圾
视线的两米外
是一沟绝望的死水
丑恶正无忌地开垦
钻石的泡沫，翡翠的毒菌
当视线继续打开
则现出广阔且陌生的
雾霾蒙蒙的世界
我的居所，就存在于
那些怪异的廓影间
泉未出山，便干涸了
山那边升起的云朵
与我的漫行无涉
我只是到此一游
然后，茫然归去
只有在诗中，时而与您相遇
叨叨说了这些
大概您也无法理解
您还是去访您的林叟吧
而我，仍回我的蜗居
积雨辋川庄作
以七律的框架
抒写田园山水
您的这首诗
无疑是一个范例
只是微微觉得
少了些五言诗中
清风吹拂的快意
先生，请别在意
论七律，还是老杜为最
那一首首宏伟的庙宇
真的无以超越
当然，更多时间
我还是愿居在
您的五言山水里
不知今夕何夕
鹿柴
首先的问题是，如何去这座“空山”
可能不算远，但没有具体地点
仿佛只是我们的某个投影
随后的问题是，为何只闻“人语”
惊鸟呢，蝉鸣呢，莫非都归到“人语”里了
而空山，从未如此寂静
几声“人语”，像呓语，像摇曳的烛焰
像偶然掠过的一缕夕晖，闪亮了世界的中心
——几斑苔迹
辛夷坞
没人能说清，与那朵花的关联
但总感觉，失落了一条影子
它开了，它谢了，它是自己的时间
它谢了，它开了，它有自己的轮回
我想隔窗看到，它的摇曳，以安抚无法排遣的忧郁
我想听到，一片花瓣的落地，您的叹息，随即为风声抹去
我还想知道，那朵花的轮回中
遗失了什么，又渗入了什么，最终仍归于陌生
而空山仍在那里，最初，最后的空山
比诗句、水墨的留白还空，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
其实，我与您
都是异乡人
都缺少一个人相伴
那个人是谁
我从未看清他的面目
只是觉得，他应该在这个时刻
莅临身边的空缺
我们插遍了茱萸
总会在一角，留一小片空白——
一扇门窗，一种廊道，引向远方的故园
但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杂诗
君自故乡来
应知故乡事
来日绮窗前
寒梅著花未
不知您的前辈王绩
如何读您这首五绝
他的五古思乡
问遍了亲友，旧居，新树，绿柳
种竹，植梅，渠水，石苔，果园
而您只叹息似的问了一声
寒梅著花未
以至我有些怀疑
您是否真的思念故园
雪意空茫的背景
一朵寒梅，依着一扇窗户
静静绽开——
这是您的故园
也是所有人的故园
恍恍觉得自己内部
一株寒梅状的植物
正舒欠着醒来
轻微如叹息
竹里馆
这一轮明月，是您弹奏出来的
它升起后，就只照着这一片竹林
竹林方寸，容膝一张琴
却深不可测，蔓入月光的虚寂
一幅小品——有人说
但当他听到那声长啸，不由一阵颤栗
与小品相邻的，是一座卡拉OK歌厅
人群罐头鱼一般簇拥，逃避空虚
秋夜曲
黑夜，不可抗拒地来临
但并非想象中的可惧
新月升起，另一个世界拉开帷幕
露水刚好补充——饥饿与空虚
只是有些后悔，没多带一件薄衣
两边的寒意不太相似
所幸，还可以弹一会儿筝，写一首诗
入睡那空空的房间之前
惟一不放心的，是这曲中的颤栗
这诗行间的寒意，您能否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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