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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人间诗话
不是每一句诗
都为山水写，也不全为风月留——
人间多半的诗，
都是在沉默中憋出来的叹息。
你看那桥头晚灯，
亮着，不为谁归，
只是习惯了黄昏时分
要说一句话，哪怕没人听。
我们在日子里捡诗，
从饭后的碗声里，
从母亲摊开的掌纹里，
从一句"你慢点走"里，
捡出像诗、又不像诗的句子。
可惜你不写，
我不说，
我们都怕惊扰了什么——
比如旧事，比如彼此，比如那不敢问的未来。
后来我们都学会了抄，
抄别人的句子，
套自己的心事，
好像这样就没那么疼了。
人间的诗，最怕不是没人听，
而是被听懂了以后，
连沉默都显得多余。
2｜诗中有灯
夜里总有人还醒着，
不是等谁，
是怕黑里没有一盏诗照亮。
那一句"山中相送罢"，
你听着像别离，
我却觉得更像犹豫，
像站在门边的人，
左脚不忍踏出，右脚不肯回头。
我们把太多话写成诗，
是因为现实太响，
只好悄悄说。
灯不是光明，
是微小的坚持，
它在旧诗的页边亮着，
不指路，
只证明——
有人来过，有人没走远。
我有一盏灯，
藏在一首诗里，
你若也在风里看见，
请不要说话。
那时候，沉默比回声更重，
诗，比你我，更像我们自己。
3｜句里藏人
我试着忘记你，
于是开始写字。
第一句写风，写得不动声色，
像你靠近时，我假装的镇定；
第二句写雨，
它落得急，像你走得决绝。
字与字之间，留白很多，
你就站在那里，
不说一句话，
却填满了整首诗。
句读不是断点，
是我每次试图分开你我的努力；
逗号像呼吸，
也像你轻轻停下、又不肯留下的背影。
我写花开写月明写星光不问，
其实都不是想写自然——
我是把你分解成意象，
再一点点拼回心里。
后来你再没出现，
但我知道你还在，
因为我再写不出一句完整的诗，
总有一个字，
偷偷长得像你。
4｜无题亦是诗
有些诗，没有题，
像夜深人静时忽然想起一个人，
你不想说，却也忘不掉。
我写"窗"，
写"月色清淡如酒"，
写"风吹过衣袖的声音"——
其实没有要说的事，
只是心太满，不吐不安。
你说，
诗得有题，才算句读，
可我见过最动人的句子，
都是哽在喉咙里的。
后来我学会停笔，
在话的正中央，
留下空行，
那不是我没写完，
是我不敢写。
有时候，
连叹息都显得多余；
我只用一个句点，
埋葬了一整夜的情绪。
人间有些话，
一出口便轻了；
有些诗，越不说，越沉。
5｜字未至，心已乱
纸还白着，
笔尖在半空悬着，
像话到嘴边，忽然被风吹散。
我不是不会写，
只是有些情绪太重，
一落笔，怕纸承不住。
心里有过很多句子，
来得快，
也碎得快——
像梦里说过的话，醒来就散了。
有时我写一个"你"字，
便停了整页；
像刚喊出你的名字，
却不知该怎么接下去。
不是所有情绪都能被标点收尾，
有些语法之外的沉默，
比诗更准。
所以我写得越来越慢，
不是没话说，
是每一句都要先问心：
写了，会不会更疼。
那些最终没写出来的诗，
才是真正的我。
不是逃避，
是敬畏——
我怕写完，就再没东西可以痛了。
6｜此去经年，诗不曾老
时间带走了很多，
带走坐在老街石凳上的我们，
带走那句未说出口的"还好你在"。
可诗没有老，
它还像那年黄昏，温一壶酒，慢一句话。
我曾怕回忆太久，
诗会变味，像过期的信，
一翻开就扑面而来旧纸的霉香。
但没有，
有些诗放久了，反倒更甜——
像茶水褪色后，仍留下苦底的温柔。
你走后我还在写，
每一首里都有你，
却不写你的名字，
因为我知道，
真正的诗，不需要主角。
他们说，人忘了，诗就空了。
我不信。
我信诗会记住人，
哪怕你把它烧成灰，
它也会在风里，
重新拼出你的轮廓。
此去经年，
我老了，季节老了，连梦也老了。
可翻开那页诗，
你还坐在句首，微微偏头，
像从未离开。
7｜写给不在纸上的你
我写了很多诗，
写灯火、写风声、写你走后的夜。
它们都安静地落在纸上，
只有你，始终没有落笔。
不是忘了，
是太近了，近得一写就破——
像镜面上的雾，
一擦就散，一碰就凉。
我曾想用一整首诗藏你，
可你太多，
多到诗句装不下，
多到每个留白都印着你的形状。
你不在纸上，
却在每一个顿号之后——
在那里，我停下，不知该怎么继续；
你不在诗里，
却在写诗的人里。
我终于明白，
不是所有情感都要落字成文，
有些人，
是活在诗未成前，句已断后的。
所以我写这封无处寄出的信，
没有称呼，也无落款，
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写的所有诗，
都不是写给别人的。
2021年4月，裕华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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