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因| 为什么要看《攻壳机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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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看《攻壳机动队》？

文 / 丁因

《攻壳机动队》的主题是“人如何成为神”。

或者说，它的主题是“主体是如何成为整体的”。首先你要明白，“主体”从来都是个体性的而非群体性的。人们通常认为近代形而上学的错误是把主体理解为个体，把主体的本质理解为反思，即一种自反能力。这种观点是错误的。在尤金·沙克尔的“黑暗哲学”构想中，主体的本质不是理性，而是灵魂，理性是灵魂自反的一个功能。所以，近代形而上学的错误仅仅在于把灵魂理解为理性。当然，自柏拉图以来的古典哲人都知道主体的本质是灵魂，只不过现代人把这一点遗忘了。

那么，个体性的主体如何成为整体？或者说，个体意义上的“人”如何成为整体意义上的“神”？我们来听一听《攻壳机动队》（95版）的电影主题曲《谣》就知道了。

这首曲分别在影片开头、中间与结尾出现，把影片分成最为标准的三幕剧。其实三次出现的《谣》是三首独立的曲子，分别为《谣I》、《谣II》和《谣III》，但是除了每首曲子之间的细微差异，三者就是一首曲子。为何？因为《谣》吟唱的是影片主角草薙素子成神之路，而这条路是通过一次再一次的自我重复来完成的。也就是我前面讲的自反（或者自我指涉）。即三个阶段的素子是同一个人，成为“整体之神”的素子仍然还是最开始的作为“个体”的素子。

《谣》是一首“自反之歌”。

《谣I》是“原版”的《谣》，播放时对应的镜头是素子的赛博格身体的制造过程，象征着灵魂尚未诞生，作为身体一部分的大脑仅拥有理性、情绪与欲望，并没有灵魂（虽然影片中宣称每个赛博格中都存在ghost，但明显导演并不是这意思）。

在这个阶段的素子也会面对自己。比如影片靠前的位置中有素子潜水的剧情，剧中有大量镜头表达这种初级的自反，在潜水完快要浮上水面之前，素子通过水面看自己水面上的倒影。接着，素子通过对话表达自我认知上的迷茫——我的赛博格身体是社会机器的，因为它极其昂贵，我不得不受制于所属单位。那么，抛开这个昂贵的身体，她还有什么？尤其是通过自我反思，她认识到自己的内在空无一物。那么，除了这个昂贵的身体，其实她什么也不是。

所以她无法反抗：甚至像福柯、鲍德里亚之辈所设想的，你的反抗意识也是从属于社会机器的赛博格身体所植入进你的大脑的，目的是为了然后给社会机器能够更好地更新。——你永远是手段，不是目的。

你当然是目的，不是手段。但这需要你的conversion。

《谣II》是《谣》的第一次变奏，象征素子的第一次conversion。变奏的地方是在原曲的基础上加上了一段空灵迷幻的电子乐，对应的镜头是素子在“赛博朋克”风格的城市中寻觅，但并不知道自己在寻觅什么，恍惚间竟在远处看见和自己一样长相的人，但又如梦幻泡影消失。这象征素子意识到自己所寻找的正是自己，即意识到上升之路是一条自己面对自己的道路。这个时候，在空灵迷幻中，你先恍惚以为万物都是活的，都有灵魂，且都与你相关。这是“泛灵论”的阶段。

但这个阶段很快就会过去。《谣III》是《谣》的第二次变奏，象征素子的第二次conversion。变奏的地方是在原曲的基础上加了一大段浪漫的爵士风格音乐。对应的镜头是素子与“傀儡师”在象征进化与上升的古生物博物馆里的相遇。这个场景中有无数个镜头明示暗示素子与“傀儡师”是一个人。不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不是彼此辩证对立、一体两面，而是二者就是同一个，或者说是同一个个体的两个阶段。第一个素子仍然是“泛灵论”的，即仍然在他者中寻找自己。而“傀儡师”则象征自反逻辑的收敛，即素子只面对自己，只在自己中寻找自己。

这时的个体收敛为空无状态（自我指涉最终只能指向空无），但这不是坏的空无，而是好的空无。因为收敛回这个空无之后，这个个体已经成“神”，所以他可以成为任何一个个体。这也是影片最后一个镜头的寓意：成神后的素子有了新的身体与新的身份，在山巅俯瞰迷乱庞杂的城市。她准备好了成为城市中的任何一种身份。

所以，“整体”意义上的神即永恒。经过艰苦的自反之路，素子拥有了灵魂，而如苏格拉底在《斐多篇》所言，“灵魂即永恒”。

据传，影片导演押井守在制作本片时接触了天主教神秘主义思想。从影片的主题与意象的选择来看，大概是真的。比如《谣》的歌词如下：

若吾起舞时，丽人亦沉醉。

若吾起舞时，皓月亦鸣响。

神降合婚夜，破晓虎鸫鸣。

可以看到，歌词的主题是“神婚”，而“神婚”正是天主教神秘主义常见的主题。所谓“神婚”即个体的灵魂与神相结合，如同尘世婚姻一般既有主次，又浑然一体。如斯宾诺莎所言，个体的灵魂就是神，反之亦然。

总之，《攻壳机动队》就像它本身的主题曲《谣》一样，是一首“自反之歌”。当然，这首自反之歌可以在无数的哲人先辈的思想中寻觅到。但在阅读他们之前你必须对自己保持警惕：自反永远是且首先是个体的上升之路。

所以，为什么要看《攻壳机动队》？因为这是你面对你自己的一次难得的机会。这能帮助你成长。你会发现，因为有你自己的陪伴，你从来不会孤独。——在上升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