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鲁壹点客户端06-30 11:46
(一)
墨泉的水面泛着青苔的涟漪,将开朗瘦小的身影揉碎在粼粼波光里。他蹲在青石板上 数着游动的金鱼,春日的暖阳为他蓬乱的发梢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岸边垂柳抽出的新芽 拂过水面,惊散了聚拢的鱼群。
“又躲这儿来了?”孙大娘挎着竹篮走近时,正看见男孩把最后半块枣泥酥掰碎了撒进 泉眼。她认得那油纸包上的“庆芳斋”印戳,是前日托人从省城捎回来的稀罕物。
“哎哟喂, 你这败家孩子,这么好的点心喂鱼……。”开朗仰起脸笑出两颗虎牙:“鱼吃了长得快,等爹娘回来就能炖汤喝。”他起身拍拍补 丁摞补丁的裤腿,粗布摩擦声惊起了檐下打盹的燕子。孙大娘喉头一哽,忙用袖口抹了抹 眼角——这孩子总穿着奶奶用百家布拼的衣裳,膝盖处刚被新打的补丁磨得发白。
(二)
清明后的雨丝裹着槐花香飘进冶坊,开朗蹲门槛外看铁匠们打制官银。通红的炉火 映着他脏兮兮的小脸,铁锤与砧板的撞击声惊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王铁匠扔给他半块麦 芽糖:“小子,你爹当年在这抡锤子,火星子能溅出三丈远。”
开朗含着糖块含糊应声,舌尖的甜混着铁锈味在口腔蔓延。他突然想起去年腊月,孙 大娘指着墙根冻裂的腌菜缸说:“这缸还是你爹成亲那年打的。”此刻缸沿的裂缝里钻出几 簇野草,在穿堂风里瑟瑟发抖。
(三)
勾栏戏台的梆子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开朗挤在人堆里踮脚张望,看那旦角甩着水袖 唱“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他不懂戏文里的冤屈,只觉得那拖长的哭腔像极了奶奶纺 车转动的呜咽。散场时有人往他怀里塞了把炒蚕豆,说是他爹托人捎的。豆子用旧年历纸 包着,边角被汗渍浸得发黄。
(四)
立夏那天,孙大娘在豆腐坊前截住哼曲儿的开朗。石廿碾压黄豆的吱呀声里,她看见 男孩把豆渣捏成小人摆在窗台。“这是爹,这是娘,这个是我。”豆渣小人牵着手排成一列, 顺着斜照的日影渐渐干裂。
当暮色染红西天云絮时,孙大娘终于颤抖着按住孩子单薄的肩头。豆腐坊蒸腾的热气 模糊了她的视线,石磨缝隙渗出的乳白浆汁,像极了那年大雪天从矿洞抬出的、盖着草席 的担架间滴落的暗红。
“好孩子……,”她将哽咽揉进孩子凌乱的发间,“”你爹娘……在古城睡下了……”
(五)
墨泉突然响起扑通一声,惊得柳条乱颤。孙大娘怀里的油纸包散落开来,新买的千层 酥在青石板上碎成齑粉。对岸洗衣的妇人停下棒槌,看见那个总在泉边喂鱼的男孩,正把 豆渣小人一个个抛进深不见底的墨色漩涡。
那天深夜,奶奶在织机前发现了蜷缩的孙儿。跳动的油灯将祖孙俩的影子投在土墙上, 纺锤在老人指间转出细密的呜咽。“你爹娘去修皇帝老爷的城墙了,”粗粝的麻线割裂她掌 心的沟壑。“等城墙接到月亮上,他们就踩着月光回来。”开朗把脸埋进散发着艾草味的粗布衫里,听见奶奶胸腔里传来空洞的回响。月光透过 窗棂的裂缝,在织机上织出惨白的蛛网。
(六)
谷雨后的清晨,墨泉水面漂满了纸船。开朗蹲在青石板上叠第十八个船帆,用孙大娘 给的黄表纸折出尖尖的船头。每艘船里都躺着个豆渣小人,船尾用灶灰写着歪扭的“爹”和“娘”。
“让它们顺着暗河漂到古城去。”男孩认真地对围观的孩子说。破晓的雾气里,纸船载 着干裂的豆渣渐渐沉没,墨色水面泛起细小的气泡,仿佛有人在深渊之下轻轻叹息。
(七)
秋分那天,官差送来个褪色的蓝布包袱。开朗认得包袱皮上歪斜的针脚,是娘离家前 夜就着油灯缝的。奶奶抖开包袱时,有东西骨碌碌滚到织机底下——半块冻硬的桂花糕, 用油纸包了整整三年。
开朗把发霉的糕点泡在粗瓷碗里,看褐色纹路在冷水中舒展成枯枝形状。孙大娘送来 新蒸的米糕时,看见男孩正对着水面喃喃自语:“”爹说墨泉通着地下龙宫,游到底就能看见 星星。”
(八)
第一场雪落下时,开朗在城墙根发现了秘密。青砖缝隙里嵌着半枚生锈的铜扣,和他 珍藏的那枚刚好能拼成完整的花纹。守城的老兵眯着眼打量:“去年修墙的工匠留下的,塌 方时埋了七八个……,”话没说完就被孙大娘的咳嗽打断。
男孩却已经攥着铜扣奔向墨泉。冰层下的游鱼聚集在凿开的小洞旁,看那枚铜扣在冬 阳下划出金红的弧线。入水的刹那,隐约有火星从锈迹里迸出,像极了王铁匠讲述中,他 爹当年抡锤时溅起的璀璨光点。
(九)
上元节的灯笼照亮古城街巷时,开朗在孙大娘门楣上挂了盏鱼形灯。宣纸糊的鱼肚里, 他偷偷塞了张皱巴巴的字条:“爹娘乘灯船归家”。午夜风起,满街灯笼都化作游动的光鱼, 向着墨泉方向摇曳飘去。
守夜的更夫后来说,那晚泉眼涌出过银亮的水花,仿佛真有月光凝成的船桨划过水面。 而开朗枕着湿透的枕头沉睡,梦里有人用生茧的手掌,轻轻抚过他结痂的心口。
壹点号 Kong
奔流新闻线索报料方式
热线:13893646444(微信同号)
拍客:benliunews@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