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流热点09-21 17:00
在20世纪80年代及其之前,家乡湖塘沟河里野生的沉水植物很多,村民统称为水草。它们有些属于藻类,枝条长长的,飘浮在水中,长得再满也不会冒出水面,始终完全没于河中,有的看上去感觉带刺,摸上去却是软塌塌的、粘粘的,不戳人。细分起来,村民们分别称为水韭菜、黑鱼菜、麻皮草、黄草、竹节温子等。除了夏天才灌水的田间小渠,家乡其他的河终年有水、四季不干,几乎都有这类水草。
水草是鱼特别是草鱼的食物,那时候村里的河都是互相连通的,没有分段承包给个人,河中的鱼都是野生的,数量不多,吃不了多少水草,村民经常会捞些水草,或沤肥或喂猪,当地将这种行为称作“搞草”。水草有消有长,但相对于水草的繁殖速度来说水草的减量也还是有限,当时感觉河里野生的水草永远吃不尽、捞不完。
人民公社时期的村民被叫作社员,农村最基层的生产队既是生活社区,也是生产单元。当时强调以粮为纲,过了农忙,生产队就会把社员组织起来向水要粮,除了挖渠修沟等兴修水利外,主要就是围绕积肥造肥来罱泥挖渣搞草。搞草的草是水草。罱泥中的泥也叫河泥,就是河底淤泥的简称,相比起来有一定的营养价值,水生动植物是其重要来源。挖渣与罱泥细分起来,也有点差异,罱泥侧重挖淤泥,挖渣侧重多捞草。罱泥在当地中口中有时与挖渣联用,多数时候混用,或者只使用罱泥的称呼。这几乎成为大集体时期农闲日常没完没了的事务。对社员来说,罱泥挖渣搞草需要力气,又苦又累,普通劳力难以胜任,一度是农村繁重体力劳动的代名词之一,但却是农业增产的希望所在,也是农闲时挣公分的重要渠道。对队干部来说,不仅承担组织的任务,还要亲力亲为,和大家一起直接参与劳作。
罱字读lǎn,既是一种动作也是一种工具。作为工具,通常也被称为罱子,在家乡人口中有时也叫它盒子,像个圆圆鼓鼓的大蚌蛤,40公分左右直径,早期是应该是竹编的,后来也有金属质的,两瓣上头分别接根长的竹竿,两根竹竿通过铁匠铺打制的铁构件连接成钳状,使用时类似剪刀和钳子的原理。在生产队的安排下,一般两个社员乘一条水泥船,一个社员在船尾拿根竹竿撑船,另一个社员站在船头,双手分别握着罱子上方的两根竹竿,把罱子张开后沉入河中,在河底抻几下,使罱子盛进更多的淤泥,然后合并两根竹竿,双手用力上下交替,把罱子慢慢从水里拽上来,“哗啦”一声终于拖出水面。在船舷外侧再停一停,让罱子里的多余的水顺缝隙流回水里,较厚的淤泥留在罱中,同时再次蓄力,屏足一口气全身发力,把装满淤泥的罱子迅速地从水面提起到船舱上方,双手拉开罱杆,罱子同时张开,“啪啦”一声,一罱子河泥顺势滑进船舱。接着,重新把空罱放进河里,一张一合,船移罱动,抻拖提拽,循环往复。负责罱的社员累了,有时会和撑船的交换一下位置和角色。船上也可以准备两个罱子,负责撑船的社员暂时无需撑船时也会一起罱泥。
在没有化肥的时代,河泥是农田重要的养分补充。在罱泥挖渣的过程中,不仅得到了肥料,而且疏浚了河道,一举两得甚至多得。那时河道里到处是水草,罱泥挖渣时不可避免地会捞起水草。罱泥时搞草也是罱泥工作的应有之义。有时为了提高搞草的效率,还会在罱子端头盘一些丝网,方便缠住更多的水草。
罱好的泥装满船舱后就将船撑回岸边,导入一个备好的坑,叫绿水塘。每个生产队都有,不止一个,有的在公场上、公房旁,有的就在河边的农田里,一般8米长、4米宽、2米深。船靠岸后,一般用木锨一锨一锨地铲起甩撂入坑中。一船河泥导完一般需要一个青壮社员干上个把小时。有的在沤泥的过程中还会视情加入秸秆、杂草甚至粪便等一同搅拌,发酵一段时间后,水分蒸发干,挑入田中摊铺开来作为肥料。把河泥转入农田也是一件费力的活,有的时候两个人用扁担抬,更多的时候是一个人用扁担挑。有的时候用筐、粪桶等盛泥,更多的时候把原先装化肥的塑料编织袋撕开,四角扣上麻绳,上段系在扁担上,社员们前后接续,挑着装满泥渣的塑料编织布在田埂上一颠一颠地走着,散布到了田间就算完成了一波积肥造肥的任务。
内圩河道中的高品质河泥终究有限,经不起天天罱,很快就不宜再罱了。好在白马湖离家不远,湖面宽阔,草丰泥多,似乎永远罱不完。这个时候,各个生产队就会组织劳力到白马湖里去罱泥。出发时很有气势,归来时更为壮观。当时每个生产队都有多条水泥船,最主要的用途就是罱泥挖渣,在社员特别是孩子们口中,日常就用罱泥船或者挖渣船来指称水泥船。一条安装了柴油机为动力的机帆船拖上5至10条不等、不带动力的罱泥船共同前往,主要以3、5吨的船为主,也有7吨的船,用麻绳一船扣着一船,首尾相连,浩浩荡荡,从生产队的公房前出发,沿着圩内的河,通过水闸进到十里长河、浔河,1个多小时后抵达湖中,解开船与船之间的缆绳或者锚链。每条船各自找地、分头罱泥,罱满船舱后船舷贴水,再重新集合,由机帆船拖回内圩。有的时候多个生产队的船队恰巧同一时间一起往返,在浔河中形成更大的船队“长龙”;进到湖里后几十条罱泥船散布开来,远远向湖荡望去,无数支竹竿在空中左右舞动,无数只罱子在水面上下进出,既有热火朝天的声势,也形成了互相鞭策和激励,大家干得更起劲卖力。
对于不用开船、只承担罱泥任务的社员来说,在湖中是劳作,去来过程中则可以休息,其间有的在相对密封的船两头舱里铺点秸秆躺着休息,有的三五成群集中到一两个船上,坐在船头打扑克或者吹牛。这个时候,小孩子如被带上,则非常开心。不过到湖里罱泥挖渣不仅辛劳而且危险,常在河中行,难免会落水,碰上极端天气,突发大风大雨,还可能把人和罱子刮到水里,甚至船翻人伤。另外,罱泥不仅是体力活,也是个技术活,初次罱泥的人特别是妇女孩子,在罱头下水后由于力气不足,船在行驶过程中来不及收罱,慌乱中有可能两手仍然紧握秆子不放,那就很可能被拖入水中,头朝下脚朝天,增加了很多风险。因此,在庄子附近罱泥经常有女社员参加,但到湖里罱泥基本上都是青壮的男社员,很少带妇女小孩。夏天更不会让妇女参加,还在于一些男社员们怕热,多数只穿个裤衩,有时还会脱个精光下到湖里,拿脚扯,用手扒,拖草上船。这时如有妇女小孩同往,提高不了什么效率,反倒多了一些不便和担忧。
每年夏收之前的3到6月和秋收之后的10到12月是罱泥的主要时期。这个时候要么天热,需要顶着烈日、忍着蚊虫叮咬;要么天凉天冷,需要冒着刺骨湖风,有的时候罱杆子上都结了冰,不仅手滑而且冻手,加之身上衣袖衣裤常常被水浸湿,在空荡荡的湖面上西北风一吹格外冷。老家有首童谣:机帆船突突突,把人冻得“妥妥哭”......就是描述冬天到湖里罱泥挖渣的辛苦情形。
向水要粮,罱河泥只是间接的,用搞草捞来的水草以草代饲似乎更直接一点。村民们会不定期地捞点水草,拖回家喂猪,替代了饲料,实际上也是替代了粮食。捞水草可以撑船去,也可以不用船站在岸边就可以。撑船去也不一定要两个人。捞水草的动作和工具也更简单,一般使用两根竹竿,探入河中,向一个方向翻卷,像筷子绞面条一样,就可以拖出很多水草。把水草拖出水面拖上岸后,两个人去的话可以用竹竿抬,一个人干的话还可以用竹竿缠着水草拖着前往自家的猪圈,路过的地面会沿途留下些水草和大把水草爬过的清晰的痕印。
用罱子罱河泥,由于罱闭合后相对封闭,经常会罱到没来得及跑的鱼虾蚌蟹,对于农户来说还可以改善伙食,或者是喂鸭子的最好野食。用竹竿捞水草,偶尔也会把缠在其中的鱼一并捞起来,不过,相比于罱河泥带上鱼的概率和数量要小了很多。但正因为少,一旦捞起,可以作为孩子甚至大人许多天的谈资。据说80年代之前,家乡河里的螃蟹还有很多,多数是些从海里长途洄游来的大闸蟹,一趟湖里的罱泥之行便会罱起很多的螃蟹,这个时候,大一点的螃蟹会被留下,小一点的被顺势扔回河里。
80年代之后,化肥在农业中逐渐推广开来,覆盖了河泥的价值。家庭联产承包后,生产队改称组,农业生产的组织形式发生了根本变化,从把一个生产队的社员组织起来统筹干活,变成了一家一户分头干活。罱河泥最低需要两个青壮劳力,以家为单位难度明显较大。再加上相比使用化肥,用罱的河泥沤肥效率太低,效果更差,即使有疏浚河道的功效,但对单家单户来说这似乎离得太远、没啥动力。很多农户家罱河泥的工具渐渐地丢了,后来的孩子甚至都没有见过罱河泥甚至罱这个工具了。河里的淤积的泥渣也越积越多。伴随这个过程的,既有科技进步的必然影响,也反映了生产组织形态的变化。分田到户后,农民不仅收入增加了很多,劳动强度也减少了很多。
分田到户后,庄上的河也被不断筑坝分割,变成一个一个不大的鱼塘,大的也只有4-5亩,小的不足一亩。既然是鱼塘,多少都会放一些鱼苗,以草鱼、鲢鱼为多,水草是他们的主食,鱼塘中鱼的密度远大于原先的野河,鱼群吃水草的速度远快于水草的自然繁殖,被分割的河塘中的水草渐渐地被人工养殖的鱼儿吃尽。
没有被分割的河中鱼不够多,开始的时候依然有很多水草,但不知何时河道中冒出了水花生、水葫芦、水浮萍,这些早先从外引进的水生植物一旦在当地野外野化,便难以阻挡地扩张蔓延,抢占了本地水草的许多固有水域。相比于对水质要求较高的本地水草,这些外来的水花生、水葫芦、水浮萍对环境的要求低,适应性、繁殖力更强。同时,农田里农药化肥流入河道,河道富营养化不断加剧,不利于本地的水草生长,却助长了外来的水花生、水葫芦、水浮萍,它们一度铺满了沟渠河汊,进一步挤压了本地水草的生存空间,过去各条河中常见的水草几乎看不见了。与此同时,伴生在水草丛中、当年十分常见的泥鳅、刺鳅、虎头呆子(也叫虎头鲨,学名“塘鳢”)、弹皮鱼(学名“鳑鲏鱼”)等,也变得罕见了。
作者丨龚浔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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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徐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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