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廊桥，人们会想到一部浪漫的美国电影《廊桥遗梦》，与卡梅尔市那座只有拱形廊棚遮蔽的曼迪逊桥来比，国内的古廊桥形制更美更具有诗意。

古代中国的廊桥是怎样的风貌？《清明上河图》里的汴河虹桥无疑是最直观的艺术描绘：只见其桥无柱，皆以巨木虚架，饰以丹艧，宛如飞虹。

更妙绝的是木拱廊桥不用片钉寸铁，只凭榫卯衔接。河上架桥，桥上建廊，以廊护桥，桥廊一体是中国木结构桥梁技术的“活化石”。但这样的桥多留存在中国的西南和东南地区，谁能想到在西北内陆的甘肃，那些与自然周旋，誓守家园的淳朴乡民，却无意间把见证古人智慧的廊桥传承至今。

据文物部门统计，甘肃境内现存廊桥20座，多建于明初期，兴盛于明、清两代，主要分布在甘肃陇南市、天水市、定西市、兰州市等茶马古道、古蜀道等文化线路重要节点。这些廊桥以伸臂式拱桥和伸臂式平桥两种结构为主，都利用天然的基岩作为基础，建造于坡向平缓、河床较窄、流量较小的河流之上，周边多分布古村落、茂盛植被、发达路网等。

此次我们去往廊桥最富集的陇南，寻找最古典的廊桥记忆。

此行的第一站选在陇南市宕昌县的岷江沿岸，青山、峡谷、溪沟是宕昌主要的地理地貌。

我们要寻找一座年代久远造型独特的握臂桥，它一直是宕昌旅游的标志性景观。

宕昌境内的岷江全长100公里，至两河口流入白龙江。江岸悬崖峭立，江流湍急汹涌，渡江极为困难。当地有民谚说：“隔山绕道走，隔河两眼瞅；南北不相遇，亲戚也难走。”是对昔时渡江困难的真实写照。枯水期可泅水涉渡，涨水时只能望江兴叹。

岷江最古老的渡桥是索桥，也叫笮桥，俗称“留壳子”。在高耸的岩壁上栽上木桩，其上拴以绳索，绳索多为竹篾、树藤拧结而成。绳索上套一木框，木框和绳索之间有滑轮驱动。行人坐在木框里，用手拉动绳索，即可到达彼岸。

唐代诗人独孤及留有一首《笮桥赞》，诗曰：“笮桥横空，相引一绳。人缀其上，如猱之缚。转贴入渊，如鸢之落。寻樟而上，如鱼之跃。顷刻不成，陨无底壑。” 独孤及的诗将过索桥的情形描绘得惟妙惟肖。唐代僧人智猛也有一首《笮桥赞》，诗曰：“冰崖皓然，百千余仞。飞絙为桥，乘虚而过。窥不见底，仰不见天。寒气惨酷，影战魂栗。”影子都跟着颤抖，魂魄也跟着“战栗”，活活地刻画出了过索桥的情形。

唐代诗人皮日休有一首诗叫《哀陇民》，也写到了溜索。诗曰：“陇山千万仞，鹦鹉巢其巅。穷危又极险，其山犹不全。蚩蚩陇之民，悬度如登天，空中觇其巢，坠者争纷然。”所谓悬渡就是溜索，陇民通过溜索到高山峭崖上捕捉鹦鹉向朝廷进贡，有许多人因此坠崖身亡。

诗圣杜甫入蜀时也曾经过陇南地区，他有一首《咏笮桥》：“伐竹为桥结构同，搴裳不涉往来通。天寒白鹤归华表，日落青龙见水中。” 同样是咏笮桥，杜甫诗中多了几分田园色彩。当时杜甫完整地看到了当地人建造竹索桥的经过，感叹往来之人再也不用经受寒冬入水之苦，所以才写了这首《咏笮桥》。

宋代大诗人陆游也有一首诗叫《度笮》，“翩翩翻翻笮受风，行人疾似绿虚空。四观目眩浪花上，小跌身裹蛟龙中。”陆游结合自己的感受，写得非常形象。他还有一首诗也写到了索桥，用“度索临千仞，梯山蹑半空”来勾画索桥的风姿。

于是，一座又一座连绵不断的索桥成了独特的风景。

如果说索桥的气质是粗狂本真，野趣自然，已在漫漫岁月中消失无踪，但这座青林子握臂桥却真真切切地矗立在岷江之上，令人肃然起敬。

从县城出发，我们沿岷江下行去往官亭镇，江水依旧静缓地流淌,两岸农田满目的苍翠依然画卷般展开，无边的丝雨让人心头氤氲着如烟的古意。

终于看到了握臂桥。

它整体为圆木搭成，桥身下无支柱，用横排巨木从两岸桥墩向江心错压前伸，层层递出递高，节节相衔，中间架以木梁而成。圆木深深埋进两岸桥墩底下，桥身牢固非常，可任千军万马通过。这座握臂桥桥身铺排6根直径6寸的圆木，一头压在岩墩石槽，一头伸出江面。每排之上又铺6根，共铺6层，每层皆向江中伸出，错落有致。两边叠木伸臂如握，中间缺口只有1.5丈，上搭5根木头，称作桥梁，再铺以木板，桥墩上夯以土石，以为引桥。

站在握臂桥上，悠然想着一个浪迹天涯归来的游子的心情：那些在阴平古道上留下的微不足道的脚印，那些在昏暗古镇曲折的街道上碰到的一张张记忆模糊的脸。终于，终于……走了这么远。这么远回到这里。风息澎湃，此时他的心神都会随着颤颤巍巍的桥面而渐渐松弛下来。

这座桥，两边由木头堆砌成汽车钢板的形状，轻而易举托起了桥板，真是奇中见巧，虽经百年风雨，它依然挺立在岷江之上，让人慨叹古代工匠鬼斧神工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青林子桥本来是宕昌仅存的握臂桥，按《宕昌军事志》的观点，青林子握臂桥约修建于三国时期，经历代维修，至明清两代进行过几次大修，2000年以来，为了保护它，曾照原样进行了一次大翻修。这有可能是附会了邓邓桥的相关说法，更可信的一种观点认为，青林子握臂桥的历史最多只有一二百年，而三国时期邓艾父子伐蜀时所建的邓邓桥，它才是岷江上游有记载以来所建的第一座桥。

当年邓艾邓忠父子率大军偷渡阴平伐蜀，路经邓邓桥附近的山峡时，被汹涌的岷江堵在北岸，不能前进。邓艾父子于是凿山设阁，伐木架桥。百姓为纪念他们的功德，遂命名这座桥为邓邓桥。历史上的邓邓桥，早在1939年被改建成了木架钢柱公路桥，后又成了钢盘水泥大桥。而现在在邓邓桥遗址附近，相关部门似乎是以握臂桥为摹本，新修了一座“邓邓桥”，和水流滔滔的岷江、迤逦而来的古栈道，构成了别致的风景……

那么，历史上的邓邓桥又是怎样的模样？

很遗憾现在看不到古之邓邓桥的真正模样，但大记者范长江是幸运的，他在《中国的西北角》中对邓邓桥和古栈道的风貌有这样的描述：“我们从大道到了两河口。转北沿河西岸行，对岸即为岷县至武都大道，为邓艾入川时所经之路。两岸道路，虽皆名为‘大道’，然皆在极不牢固之脆片岩壁上，凿道而行。遇雨后，路即多被冲去，又须重修。自西岸看东岸，因不能见路面，但见路线起伏，上无坚壁，下有松岩，危殆之状，不敢正视。岷河两岸，绝岸甚多，开路不易，乃以栈道继之。每段长数丈至十数丈不等。其建造方法，系于绝石壁上凿上下两排洞孔，每孔相去一二尺左右，每排相间三五尺不等。各孔皆以长短相若之木条插入，然后再于下排木条上立支柱，以接上排木条，使不下坠，上排再铺以木板，板上再铺以泥沙石块，栈道遂告成功。初行此道者，无不有惧戒之心。”

他所见到的邓邓桥应是清光绪十一年(1885年)最后一次修葺过的。当时宕昌的地方官绅为了山区交通，方便百姓往来，组织人力整修了花石关岷江峡谷的栈道，插木为柱，横木为梁，铺板为阁。

这种建桥方法，符合“廊桥”这样的定义：有学者认为廊桥最早兴起于春秋战国时期的秦蜀栈道，到汉朝出现了关于“廊桥”的记载，并有廊桥构件出土。

按照东汉永平六年（公元63年）的《开通褒斜道刻石》记载：“桥阁六百三十二间大桥五，为道二百五十八里。”这里的“桥阁”即栈桥上遮挡雨雪的阁亭，表明东汉时期廊桥已经存在‌，那么，范长江看到的那座邓邓桥应有几许三国时期的风采。 

到了唐宋时期，古代的廊桥营造技术日臻成熟，不仅有木平梁廊桥、伸臂式廊桥、石拱廊桥等多种类型，根据白居易提到的“桥廊”二字，将桥上有屋、亭、阁等建筑物的桥梁统称为“廊桥”，沿用至今。北宋还诞生了廊桥中科技含量最高、建筑难度最大的木拱廊桥。 

据当地老人讲，官亭镇在以前还有过一座龙桥，桥身比握臂桥要复杂绚丽，只可惜它毁于洪水。

据说官亭龙桥为纯木结构卧式悬臂廊桥。底部以每排10根粗大圆木铺成，分五层从两岸桥墩逐渐前伸，支撑桥身凌空飞架。桥顶覆盖筒瓦，四角斗起，脊耸檐飞。桥身两端建有门楼。

据说明清朝廷的学台赴阶州（今陇南市）训导学政，或府州官员到乡间提调钱粮，均在此接送。士人至此，面对岷江沿岸青山簇秀，碧水畅流的美景，难免游宴酬唱，诗文风雅……

在宕昌沙湾董家庄村，我们终于看到了至今一座仅存的廊桥。

这座被称为“龙桥”的廊桥为两檐下水、雕梁画栋的古式建筑，桥长25米，宽5米，修建于明代中期，清代进行过几次大的维修，2002年有关部门将桥面改换成了水泥板面，但桥栏、桥柱、围板、顶盖等部件保持明代风貌。2011年腊月大修，使得龙桥更接近昔日的风貌。

现场探查，董家庄龙桥受地形所限，桥上建有长廊，但桥身欠缺了“数以百根直木穿插交叠，纵横相贯，榫卯对接”的桥拱营造，气韵稍微局促了些。那么，下一个目的地康县，廊桥会以怎样的姿态欢迎我们呢？

文｜奔流新闻记者 刘小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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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柴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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